16 雾霭茫茫的那一座

百浮城

Pryd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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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醒来时第一个念头是口渴的厉害，紧接着第二个就是，他安全了。
他艰难地撑起身，披上衣服，拖着酸痛无力的身体来到窗边，只见外面俨然一座大的军营，并且似乎已经维持了一段时日，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且轻车熟路。军营里一切从简，多余的言语、动作和欢声笑语自然一概没有，往来的人行色匆匆。可他看着这一切，却抑制不住地高兴——虽然街道模样大变，但他认得这是秋卫十一，那些军士说的是山南话——他回到自己人的地盘了。
思及此，他忽然惊觉没找到自己身上的书信跟文稿，发烧烧糊涂的脑子登时一激灵，赶紧把屋里翻了个底儿朝天，却怎么也没找到，只能到走廊上拦住两个路过的人。他以一种浑不在意的口吻把自己的来历解释一通，隐去许多细节以让它听上去通俗又滑稽，不会引人生疑；可没想到那两人听完却露出了然的神色，其中一个微微一笑，开口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所以，那些手稿是你的了。”

菖蒲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在他被带到驻守此地的嘉木城镇守面前时，成为了现实。镇守是位夫人，即使丢了采邑，也依然一副泰然自若、一丝不苟的样子，铁甲内披着锦袍，案头摆着官印。把一叠写满字的纸推过来时，菖蒲看见了她的手，不似想象中女子的白细瘦弱，反倒和持刀的军士一般无二。她说话客气又稳重，丝毫不给人以胁迫的感觉，但菖蒲低头看，只见自己鬼画符似的文稿已经被翻译出将近一半，偷偷摸摸用速记符写下的日记现在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摊开在嘉木守安云祝和两位千手家的忍者面前。
他们在意他提到的那个雷之国忍族。菖蒲不敢写下他们的名字，于是自创一套代替。其实他日记里没有什么骇人听闻的内容，不过每天记流水账似的写到了哪儿、景象如何、得到哪些战利品、埋了多少尸体，连自己的心情都很少透露，只能靠记录看出又多活了一天。可如今在秋卫十一厚实的屋檐下，这些清汤寡水的词句仿佛突然活过来，让他脑海里浮现出联翩的刀兵、火和红色，过去两个月的记忆、那些他没写下却历历在目的部分，才猛然如雨后春笋一样破土而出。
昏迷之前断片的部分，这时也复苏了。从自己倒在城门外开始，他的记忆一直往前推，穿过日出之前朦胧的蓝色、晦暗又阴风阵阵的干枯山林、夜枭的叫声、布满星斗的冰冻天空、融化黑铁城池的落日，思绪回到劫后余生的那一刻，自己跪倒在地，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恐惧、挫败和懊悔中，却听见宇智波镜口吻平淡地让他离开，愿意去哪都行。

他后来还说了什么，可菖蒲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他唯独只能回忆起，就在那一瞬间他恍然大悟，才认识没多久的宇智波镜在他眼中再也不是一个“人”，那个东西言语无法描述、陌生又令人困惑，可他丝毫不觉得恐怖。
“当然，我全都告诉你们，不然还说给谁？”菖蒲嘲弄地叹了口气，方才紧绷的身体却反而放松了，“就从最近的开始吧。我能有命逃到这儿，还多亏了……”

秋卫十一并没有坚持很久。
菖蒲后来回忆起要塞陷落那天，很难想起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记得被困在一座高高的阁楼上，窗外和楼下一片混乱，兵戈声夹杂着焦糊味升上云霄。没人有空管他，他想着兴许现在能钻空子逃出去，于是揣上自己之前替人写的书信就脚底抹油。前门走不通，楼下已经打成了一团，于是他把外衣脱下裁成布条，连接成绳子捆在建筑背面的栏杆上，顺着滑到三楼。
敌人是从前门攻进来的，露台暂时还算安全，可打斗声就在几墙之外，不能久待。可他已经没有衣服能割了，直接跳又害怕摔个残废，正犹豫着，只听身后门板上传来“咣”地一声，他吓得浑身一抖，扭头就见飞溅的血染红半扇窗。露台门被粗暴砸开，他慌不择路地准备翻身跳楼，却被敌人像拎小鸡一样揪住了。
“我我不是，我只是借……饶命……”他声音迅速小下去，因为对方一刀扎进了他的腹部，痛得他说不出话，眼冒金星，又浑身发冷。对方把他丢下，转身又去杀更多的人，菖蒲甚至没看到那士兵的脸——兴许他是没有脸的，只是把刀长了人的身体。他按住伤口，挣扎着把怀里的信件掏出来，不想让血盖住上面的字，可剧痛让他身形一歪，信没拿住，哗地一下全散落到露台外面。他根本没意识到这完全是徒劳，还伸手去捞，结果眼前一黑就摔了下去。

二楼的损毁程度比三楼严重得多，墙上被开了个大洞，宇智波镜本可以从那个洞直接翻出去到上一层，但敌军增援到了，为了给先行上楼的友军殿后，他一直在下面耽搁着。他对此并无意见，也不关心争功，只是一如既往地完成被交予的任务，就像磨快了的镰刀，只负责被人好好拿着，一下一下割草。
但在割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眼前忽然又浮现出离家前瞥见的神龛，朦胧不清而又金碧辉煌，仿佛连着神灵的恩泽和幸福的来日，却不过是用金、玉、锦绣、红烛搭建出的幻梦。你一定要让他们得胜，母亲是这么说的，宇智波镜理解为，这愿望关乎她的幸福。可她到底想要什么呢？他一边尽职尽责地按她吩咐行事，一边又感到越来越困惑，怀疑她是不是真明白所谓幸福是什么东西。连带的，他自己也不懂。
就在他身陷鏖战时，眼角却瞥见窗外落下了什么，纷纷扬扬像纸片，更高远的天空中似乎还有鹰在盘旋。他微微一愣，赶到墙边，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血人掉下来。

镜把菖蒲拖到了粮库里，这地方在要塞西南角，暂时还比较安全，下城区则已经完全陷入一片火海。虽然不会医疗忍术，但他的查克拉本身有点恢复能力，便留了一些在菖蒲身上，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命。不过他刚做到一半，就察觉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扑来，连忙闪开，同时挥出利刃，灼热流淌的火焰割开坚固的水牢，菖蒲被束缚其中，而他挣脱了。
“这样也不错，”他低声评论道，“对伤员来说应该足够了。”

扉间劈下的刀被两把短刃交叉挡住，宇智波镜推开他，随即又以极快的速度攻上。他没再动用身上那不知什么属性的查克拉，倒让扉间有些意外。他去晚了，天守阁被付之一炬，但在那里发现了残留的查克拉信息。追来时，他就在心里盘算要怎么困住、或至少拖住对方，以及，如果有可能的话，搞清楚他身上进行的到底是什么变化。
宇智波镜显得比他轻松一些，至少听起来如此。他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说自己见过扉间，知道他似乎是泉奈认识的人，因此不打算杀他。这话听得扉间可不怎么舒服，身体在对方刺向他时忽然化成水破裂，另一个他出现在镜的背后，劈头砸下一个水遁忍术。镜被强劲的水柱推了出去，紧接着又被湍流吞没绞紧，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等他的却是扉间迎面一刀。他下意识躲避，蓝色的流焰从背部伤口滴落，把石板地面融化出坑坑洼洼的凹陷来。
“说话注意点吧，”扉间落在不远处，略带讥讽地说，“我好歹还打赢过你叔叔呢。”

没想到简单一句话，还真让对方生气了。扉间几乎要笑出来，他一直觉得宇智波镜从头到脚没一点像这个年龄的正常小孩，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发现他也有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子脾气。双刀攻速比他快很多，扉间在招架间隙寻找破绽，也注意到方才被击碎的查克拉，此时又回到了镜的身上。
宇智波镜快倒是快，但他接连击杀的好几个扉间都是假的，弄得满地水不说，身上也添了几处大大小小的伤痕。是的， 伤痕——这让他开始有些恐惧。他有种感觉，扉间拖到现在只是因为好奇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他有绝对的自信，对方仅凭这一会儿观察看不出所以然，但这种试探和研究的态度让他非常恼火。正想着，扉间又一次消失不见，镜腻烦了这种周旋，提着刀高声喊人出来，却只见地上的水化作雾气升起，顷刻间整座粮库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没必要玩这种伎俩，”他冷冷地开口，“你和我都有感知，蒙上眼睛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对，”扉间的声音仿佛从虚空中传来，“差不多到头了。”
声音直接暴露了施术者的位置，镜精准地转身冲去，可充塞四周、无处不在的浓重水汽突然纷纷汇聚成极细小的水柱，就像扉间最初攻击他那一下的微缩版。大规模忍术的压力凝聚在极小的点上，像夏季突如其来的骤雨一般，转瞬间从四面八方淹没了他。

视野重新明朗起来，扉间现出身形，迈开步伐，小心绕开地上一簇簇微小的蓝焰。它们现在看上去温和、无害，像不小心打翻在地的一碗水。他斟酌了一下，站在其中，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开口：“你刚才的话不太有说服力。”
没人适时地反驳或至少表示一下不甘，让他这个过于平和的开场白显得有些滑稽。但扉间自顾自接着说：“如果仅仅因为顾及泉奈就打算放过我，那按你的理论，你不该杀任何人。可能你还不知道，但前几天嘉木城被收复了，似乎就是你族人们做的。”
“泉奈说过，如果成为你的敌人，他会非常伤心。我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狠心对你下杀手，你的想法我也不感兴趣，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毕竟当初你带他去找了我们，我们才能顺利回来……那么，姑且算是道谢吧。”
被打散的查克拉暂时还没能重新变回“宇智波镜”，所以仍然没人回答他。但扉间看到火焰动了动，就当是对方听见了。他注视着蓝焰变成火星散去，就像篝火升上夜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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