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 逢春 - 文岛 Wland

逢春

三

棠伶堡

2025/05/21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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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陈果出去接小安不在吧台，换了个叶修不认识的姑娘，这姑娘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实在不像个前台。但调酒能力确实比陈果好，也不知是她从哪里淘来的。不过服务态度和工作能力总得占一个，不然也别想干下去了。

说来也怪，翡翠狮子里的客人几乎全是妖魔，可工作人员都是实打实的正常人。譬如陈果，小安，这位姑娘，又比如周泽楷。

叶修随便找了个角落就坐，陈果不在他可以在靠近最里面的地方抽点烟缓缓精神，刚点着烟斗里的烟丝，里面红彤彤一个小圆点随他吸入的动作亮得像初晨时分埋在云团里的太阳，沉浸在万魔窟昏暗的环境里发光发热。烟雾丝丝上升，从一小缕旋转升腾为大片朦胧，笼罩在桌面上空，如同瑶池畔弥漫的仙气，连带叶修整个人都被他染上点神仙气。今天叶修没有应酬，只穿了件白棉麻布唐装，袖口半尺宽，举手投足间能看到连着白皙好看双手的手腕，外面罩了浅月色无袖坎肩，盘扣是黑色的，点缀在上面，让人想起中秋仰望圆月看到上面残留的深色月桂树阴影。就连半长的发丝都在脑后简单梳成发髻，看着更有闲散劲头。

不会儿王杰希慢悠悠从另一头走来，他只穿了件墨绿色长衫，脸上架着眼镜，比叶修以及其他人的打扮都要朴素，正因为这样他从正门进来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不是中草堂老板吗？”

“想不到他也有这种癖好啊。”

“他来干什么？今天这里没有人需要治疗吧。”

毫不避讳的讨论声被王杰希听去，他皱皱眉头，一时不解为什么叶修要在约定之外的时间喊他过来。王杰希和叶修是好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谁是什么鸟俩人心里门儿清，他俩的相处比朋友少了几分客套，多了点互损。

王杰希在翡翠狮子成立初期就被叶修拜托来做专职大夫，他们这里不受世俗影响，开放得很，总会有那么几个人在放纵的时候受点伤，而王杰希要做的就是减轻他们的痛苦。当然，叶修给的报酬比他医馆一个月挣得还多，尽管王杰希自己并不想承认，但他对叶修还是有点有求必应的。

他有点艰难地在人堆里把叶修揪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对方面前，动作不仅带上点怨气将太师椅坐得咯吱咯吱响。

叶修见他来了也不避讳，直接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差点迷到王杰希的眼睛，看着他挥手驱散烟雾的模样，叶修很没有良心地笑出声。

“这么急着把我叫到这里来有什么事？”王杰希问他。

叶修也不跟兄弟见外，直截了当告诉他：“我要你那棵西洋参。”

“你要这个干什么？”

“治病。”

王杰希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叶修要这东西给谁治病，在他印象里好像没有什么人需要这种东西，而且这棵西洋参是王杰希花了不少功夫才得来的，显而易见，他不愿意给，有钱也不给。

“是小周的哥哥，听说是肺积。”叶修在桌边敲掉烟斗里的灰，灰白色的碎屑簌簌落下，在地板上落雪似的摊开，几个路过的人没留意踩在上边，便随着脚步消失无踪。有时候人命也是如此，不知道会因为什么原因，就突然消失了，无迹可寻的那种。

“大材小用。”医馆老板手肘撑在桌上，一手支着头，习惯性将脑袋偏向一边，看着五光十色落地灯中来来往往的影子。他继续说：“西洋参不能治病，再说肺积治不好，不要做无用功。”

他俩就西洋参问题探讨半天也没个所以然，现在已经晚上八点钟，照理说周泽楷应该已经开始拉琴，今日却迟迟不见琴声来。叶修下意识往演奏台看，却看到周泽楷被一群人簇拥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领头的那个叶修认识，是城南当铺刘老板，人才三十多就大腹便便，他并非妖魔，只热衷糟蹋一切好看的东西，包括人。

刘老板手里拿着个空杯子，里面半杯不知道是什么，周泽楷被三四个人按着拼命摇头，不言不语的模样像受了委屈，其中一个上前狠狠掴了他一巴掌。叶修猛地起身，给王杰希吓一跳，直接扔下后者大步走过去。

“哟，叶哥。”那群人看到叶修，没了刚才那股盛气凌人的模样，对着叶修点头哈腰。

叶修看到那小孩被打蒙了赛的，目光迷离地看向他，登时心中一顿。周泽楷半边脸有点肿，汗水顺着脸颊流下，一缕黑色发丝贴在嘴角上，被灯光打得虚幻，泡沫般一碰就消失一样。

“放开他。”叶修都发令了，那几个人松开钳制，周泽楷在原地晃悠两下勉强站直。不等叶修发问，旁边的狗腿子嘴快：“叶哥，这死孩子在咱们地盘撒野，还不尊重元老，摸一下都不给，是该教训。”

“是吗？”叶修语气不悦，任谁都能听出叶哥这是生气呢，谁敢惹他。

“来咱们这儿的人谁不知道刘老板的名头，这小子敢对刘老板不敬该脱光了扔广场上示众，让大家伙儿看看这丫是什么货。”

叶修乜眼看着说话的人，冷笑一声：“行啊。”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瘦高的甚至开始摩拳擦掌。周泽楷这边一听要脱光他的衣服，眼神中掺和了不知所措和害怕，在叶修看来与走投无路不得不背水一战的小野兽没什么两样。小野兽惊慌着抱紧小提琴后退却被两个人按住胳膊，他死命挣扎，像头小狮子初显神威，拿着小提琴的手不经意间砸到一个人的眼睛，那人哎呦叫着松开手，下意识出拳打在周泽楷的腹部。周泽楷痛得弯下腰，小提琴和木制演出台碰撞发出沉闷声响，这响声也砸在叶修心头，他抬抬手示意那些人退下。

周泽楷眯起眼睛打量叶修，像是不明白那群人为什么听叶修的话，突然他眼神顿住，面露些许难堪神色，黑发间露出的耳尖通红一片，就连平日不怎么鲜艳的脸也变成桃花色，叶修知道他这是认出自己了。他放低声音问他：“怎么回事？”说着靠近对方，却不想这小孩猛地抬膝朝他的小腹撞。

叶修是什么人，那些年走南闯北什么事没经历过，要是周泽楷真能得逞，那他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叶修一伸手，手掌扣住撞向自己的膝盖，手腕一转就卸了对方的力度。周泽楷刚才挨了打，这会儿又被叶修反制，他身体一软，脱力倒在叶修怀里。

少年靠在他胸膛上，呼吸急促，浑身烫得厉害，想也知道是刚才喝的东西有问题。叶修用眼神示意王杰希，后者立刻领会拿过杯子轻轻闻了闻。

“这里面放了过量的淫羊藿和巴戟天。”

“刘老板。”那胖子听叶修叫他，连忙“哎哎”着凑过来，叶修继续说：“人家讨个生计，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吧。”他说话内容客套，语气不见得好，平淡到冷漠的口气匕首似的刺得几个人脖颈发凉。

刘老板听出叶修不想在酒吧里发生事端，大丈夫能屈能伸，惹到叶修以后他就别想在京城这圈子里混，于是乎赶紧赔礼道歉，给坡就下：“大少爷说得对，咱们翡翠狮子都是大少爷的，自然您的话就是道上的规矩。”

叶修没搭话，就着动作把周泽楷扛在肩上，少年不太适应，扭动身体挣扎想从他肩膀上下来。叶修掐了把他的腰，宛如触碰到什么开关，让他瞬间无力乖乖被叶修扛着。

他们干巴巴地目送煮熟的鸭子和叶修离开，刘老板狠狠啐了口唾沫，有人没眼力劲儿地问他：“老板，咱就这么算了？”

“呸！姓叶的吃剩下的老子不稀罕！整活这么多倒让他捡个便宜，臭小子。”

“老板，那咱也不能被他砸场子呀！”

“你去抢抢试试？没逼眼睁的狗东西，再乱说话割了你丫舌头！”

夏日夜晚不似昼间炎热，太阳落山仿佛将温度一并带走。没了万魔窟的温暖暧昧，夜间显得越发清凉。叶修怕周泽楷不舒服，到了外面就换了姿势背他。月光如水洒在地面，染得煞白，蝉鸣聒噪显得夜里更为寂静，叶修就这么背着周泽楷在夜晚的街上慢慢往回走。路上没什么人，也无人注意他俩。

少年的脑袋搁在叶修肩膀上，炙热潮湿的呼吸打在颈间，呼得他也有点燥热，背上的人暖乎乎的，与刚才单枪匹马相比此时乖巧安静。叶修吞吞口水，不久前他与喻文州扬言要他弟弟，现在近在咫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周泽楷在叶修背上动了动，耳畔传来少年低哑的嗓音混合酒精气味让叶修也有点晕眩。从万魔窟到叶公馆还有点脚程，万籁此都寂，连一辆包车都没有。聊斋话本小说里这种时刻最爱出现什么鬼啊神啊妖的，叶修胸口咚咚跳着，他觉察周泽楷缩缩脖子，把脸更深地埋在他颈窝，连鼻尖都抵住侧颈软肉。他在心里反复默念周泽楷的名字，而对方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忽然出声。

“你叫什么？”周泽楷问。

“叶修。”

“周泽楷。”

“我知道。”叶修声音不自觉放轻，又恐周泽楷对自己陌生，才补充，“我是你老板。”前老板。

“那天……对不起。”

他瞬间明白了周泽楷指得是那天中午用琴盒砸他的事，这小美人不担心他自己的处境反而向他道歉，这让叶修为之前想要他的想法产生一丝罪恶感，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俩都没有说话，漫长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周泽楷趴在他肩上呼吸渐渐平稳。

画本里说狐妖不能拒绝爱他的人的呼唤。叶修想着想着就笑出来，我这是被蛊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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