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常棣》（下）

【卫练】破土系列

As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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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常棣》

（下）

赤练收好手中的糖果，在转身离开之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对麒麟说道：“对了，今晚‘博浪’似乎准备了一些演出，麟儿走之前也可以先过去看一眼，说不定有惊喜~”

说完，赤练冲他眨了下眼，转过身继续沿着这条小巷向北走去。路灯下的人影默默点了点头，随即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白日的余温渐渐散去，昏暗的深巷里，晚风吹得很惬意，石砖、青草、泥土、铁锈……许多细碎的味道混杂到一起，使夜晚的空气闻起来显得复杂而又清晰。

像那个人的气息。赤练如此想着，嘴角慢慢抬了起来。

流沙总部会议室后的大门直接通向“博浪”附近的地下停车场，具体位置不好细说，当苍狼隐身在电梯间外的某个阴暗角落，看到咸阳来的那些生意人被突然打开的大门吓得一惊时，脸上露出的笑容可以说是非常邪恶了。

绝佳的夜视能力让他即便身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后面几个人发白的脸色，其中一位面颊两侧还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像是一条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鱼，瞪着眼睛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经历了什么——

不久前，他们几个和流沙主人谈完事情，本以为还会由他那位年轻貌美的夫……由他那位年轻貌美的手下带他们出去，谁承想，白发男人大手一挥，会议室后面那扇怎么看怎么可疑的灰色闸门突然打开，一个颈侧纹有狼身的壮汉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门前也不说话，那意思好像是要他们自己进去。众人看了看彼此的眼色，介于坐着那位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为首那人还在心中宽慰自己：罢了，反正正事已经谈妥，客套的应酬省了就省了吧。

结果，最后一个人刚一走进电梯，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的大门便毫不留情地迅速关闭……

……

其实也不能怪人家心理承受能力太弱，任何人被放到那样一个完全封闭的陌生空间里，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消极反应。进来的时候有人带着还好，出去的时候只有他们自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也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从这样的环境中离开，外面有没有危险，电梯会不会出意外，一切都不得而知。像被放进封死的电冰箱一样，冷冰冰的虚脱感被无限放大，一般人出来以后面无血色什么的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

可惜，在某些不近人情的家伙看来，给你开门已经够意思了，难不成还指望流沙主人亲自送你出来？

当你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呢。

看着那位死鱼眼样的男子掏出手巾，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苍狼心里无声嘲笑的同时，朝着身后打了个手势——

“诸位辛苦。”

陌生的声音横空出现，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几位又是一惊。一个与刚才那位身形相似的壮汉不知何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向电梯外的众人微微行了一礼，低头恭敬道：“我家主人吩咐小的前来通知各位，今晚‘博浪’内部设有专人演出，贵宾席上还留了几个位子，各位如不嫌弃，稍后可以一同坐车前去。”

言毕，男子身后，两辆黑色轿车同时启动，缓缓驶到了众人面前。

“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打一棒子再给颗枣么

就着车灯看清了来人颈侧的狼纹，众人心里一阵抽搐……为首那人只好再一次宽慰自己：也罢，夫子教导我们忠恕待人……这世道当头儿的都不容易，得先安抚好手下情绪，不然到时候人家甩手不干了你能咋地？

自顾自地腹诽出一通“领导难当”论后，为首的那位调整了一下表情，秉着互相理解的原则，同样客气回道：“哪里，有劳流沙主人费心了。”

————————————————

车辆的尾灯转眼便从车库当中消失。苍狼收起手里的通讯机，一边揉着脖子，一边从阴影当中走了出来，不料刚一到电梯门口，身后便传来一阵轻慢的笑声：

“呵呵……在人群里待久了，野狼都能说两句人话了~”

苍狼当即头皮一紧，颈后的汗毛又立了起来：“……别，事情又不是我让办的，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

说着，苍狼回过头，表情看上去有点儿像牙疼：“我说……你们几个翘班就翘班，能不能别老拉着我垫背？”

……

倘若有陌生人在场，心里一定会觉得奇怪，这人说话的声音怎么和刚才那个小哥一样？

强行忍住嘴边的笑意，赤练柳眉一挑，神情一派坦然，道：“话可不能乱说~”

“我只收到了两条指令，一是把人带进去，二是把东西送出来。其他没交代的事情，我管不着。”说完，将手上的微型适配器弹了出去。

“翘班的人不是我，你该找谁找谁去。”

……

……所以您把东西送出来的时候就不能顺道把人也送出来么？

轻轻松松地伸出两指夹住，苍狼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的大门再次打开，之前那位一言不发的壮汉从里面走了出来，苍狼摆摆手，那壮汉冲着面前的两人点了点头，转身自行离开了这里。

等人走后，苍狼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倒也没再废话，直接掏出通讯机，把东西插到了机子里，结果不知道手滑按到了哪，一段似曾相识的话音忽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诸位辛苦。”

“我家主人吩咐小的前来通知……”

苍狼手一抖，差点把机子摔了。

赤练：“……”

苍狼：“……”

苍狼：“……别这么看我行不行，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装成我录的音。”

避开那道疑似含有【小灰狼真可怜】【麟儿宝贝好厉害】等内容的暧昧视线，苍狼把手里的机子重新收好，脑中开始第N次的考虑起究竟要不要让自己那几个手下干脆把脖子上的纹身换成麒麟算了。

……果然！一流的应变能力，完美的伪装技巧，对出手时机的精准把握，让我们从令如流的墨玉麒麟君即便不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也能圆满完成自家主人交代的任务呢。

“欠我多少次了，一分钱都没给……等下就去找他算账！”苍狼嘀咕着，转身走到了总部电梯门边。

赤练露出一个十分商业的微笑，应和道：“不错，亲兄弟明算账，算的时候记得再加三天利息。”

“恩！”苍狼用力点了点头，手还没碰到墙，忽然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扭头回来问道：“恩？三天？”

赤练眨了眨眼，笑容十分友善：“麟儿今晚就走，这会儿估计快到博浪了。”

【小灰狼】的表情没有让赤练失望。

事实上，偶尔会有一些外城人找流沙办事，如果对方身份特殊，不方面在外见面的情况下会直接来流沙总部，由他们几个负责带路。除非碰到那种自作聪明、见到卫庄第一句就是“尊夫人如何如何”的情况外，一般都是赤练把人带进去，结束时再把人送出来。而针对上述那种情况而言，为了避免出现离开时把人丢在走廊不管的状况，卫庄会直接打开会议室后的闸门，再让外面的苍狼或麟儿负责接应。

大多数情况下被叫去接应的都是麟儿，但至于实际干活的到底是谁，某领导似乎并不关心，意思好像是事情办了就行。

“……那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他回总部了！” 苍狼急吼吼地放下手，早知道刚才不过来了！

让老大看见又以为翘班的是我！

看着男子一脸扭曲的模样，赤练抬手挡到嘴边，终于忍不住直接笑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天生不服驯化的缘故，苍狼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原始的野性，在面对敌人时可以拿出毫不遮掩的凶悍与狠厉。然而在日常生活当中，这位苍狼君算是流沙总部中的最大异类，思维方式简单粗暴，相对于其他几位一开口或不开口就能把人怼死的高情商人才而言，苍狼君的语言技巧接近于零，哪怕被那位不开口的人才以暴力手段纠正了无数次，还是没有养成说话办事前先过脑子的习惯。

赤练放下手，定定压下嘴边的笑意，刚想开口安慰他两句，周围的空气忽然微不可觉地波动了一下，苍狼转身的动作一顿，眯起眼回头看向眼前的大门——

赤练笑容一滞，脸上瞬间卸去了所有表情——

看到墙面出现的缝隙，二人目光同时一凛！

眨眼之间，苍狼回身上前，试图在大门开启的瞬间冲进去，不想，一只素手以更快的速度揪住了他的脖领，一把将人拉了回来。苍狼暗骂一声，低头弯腰一转，蹲下身子一记扫堂腿抡了过去，赤练纵身一跃，在他站起来之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借力翻身到门前，迅速出手按下了墙面上的开关——

尚未完全打开的大门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便要强制闭起。不想，就在这短短的停顿间，一道漆黑的身影从仅容一身的空档中滑了出来！

当黑影掠过自己身边时，赤练下意识地一避，却不知自己的动作已在来人意料之中。

一只宽厚的手掌若有似无地从她腰间掠过，带着熟悉的温度抵到她腹前，而后就着什么东西微微向外一推——

单手捂住腹前的东西，赤练后退几步，看着一道道伪装的墙板从电梯外侧凹陷的墙体中伸展出来，严丝合缝地填充到墙面上。

苍狼松了松肩膀，刚一起身，忽然又被眼前飞来的一团黑影吓了一跳，连忙出手接住。再抬眼时，面前只剩下了一堵平整的灰墙，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大门的痕迹。

封门失败的两个人默默转身，一齐看向站在黑暗中的男子——

同几年前相比，男人的身材变得更加高大挺拔，肌肉的线条爆发力十足。长长的白发遮掩住了曾经逼人的锋芒，周身散发的冷硬气息变得更加浑厚，不笑的时候面容冷峻，双眸沉静难测，让人看到他就凭空生出一种不容放肆的规矩感。

赤练抿了抿唇，将手中的袋子背到身后，冲着来人微微颔首，低声唤道：

“卫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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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一片安静。

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小鲨鱼布袋，好像是装了两个保温杯。

苍狼咧嘴一笑，接着用一种在场人都能听见的细小声音对赤练说道：

“我先过去找他……博浪那边有我们看着，你和老大可以慢慢来。”

赤练皱眉，心中顿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空气中传来一阵躁动的引擎声，一辆无人驾驶的机车忽然从黑暗中闯了出来！

“你——”赤练又惊又怒，看见来车只得下意识地侧身闪开，苍狼却毫不犹豫地迅速上前，一个翻身骑了上去，口中不忘喊道：

“多谢老大！我走啦！”

赤练：“……”

是不是男人了！

明明一起动的手，一个人跑了算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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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地下车库内。

赤练闭了闭眼，刚刚闪身躲车那一下没算好，如今直接站到了卫庄身前。

暗自深呼吸，赤练转过身，低头冲面前人道：

“东西都已送到。刚才已经跟麟儿说好，让他今晚出发。”

还有什么？哦，对了。

“关于咸阳那边的情报也已经处理完毕。”

……这下没了吧，工作都汇报完了。

抬眼看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发现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赤练顿了顿，有点心虚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兜。

恩？

她明明放在这了……

“找什么。”

卫庄终于开口，赤练抬头，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场景，心中恍然一动，暗自咬了下嘴唇，这才直视对方的眼睛：

“……大人身手过人。方才失礼了。”

说着，赤练轻轻地哼了一声，好像还有些遗憾，要不是小灰狼捣乱……

卫庄表情淡淡，伸出手来，掌心静静地躺着两颗糖果。

“想拿回去？”

赤练见状，挑眉看了卫庄一眼。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赤练表情不变，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出手一抓——

？

卫庄没有避开。

赤练楞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被对方扣住的手，再次看向卫庄时，琥珀色的眼睛闪着漂亮的光。

“先去吃饭。”卫庄放下手，把糖果放回到了她的口袋里。

赤练心里一轻。这句话，无论是能听到还是说出来，感觉都很好。三年来，不管有多少事要忙，卫庄都会和她一起吃饭，却不知道这个习惯让谁更欢喜一些。

把手里的小红花布袋提起来，赤练眨眨眼，忽然目光促狭地看了卫庄一眼，有些分心的想了下刚刚这人是把它怎么拿过来的……

卫庄一脸淡定地直接转身，心里准备赶紧找地方把饭吃完。

看着卫庄把车钥匙拿出来，赤练又眨眨眼，连忙拽住对方的手，开口道：“今晚空气很好。”

赤练提着袋子，在两个人的手腕上来回比划了几次，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拿着，然后眉眼弯弯地继续道：“好不容易没事了，散步的时候找个地方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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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博浪”大厅内。

“博浪”内部除了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游戏会场外，在一楼中心还设有一个独立的中央舞台，作为一种额外的揽客手段，偶尔会举办一些特别演出。演出通常会请来自七城各地的艺人进行表演，形式多不固定。有时是演唱会，有时是歌舞剧，有时甚至还有大型的魔术表演。

今晚将要演出的，正是一场现代舞剧。

咸阳众人跟着苍狼手下来到二楼的贵宾间时，中央舞台后的乐队正在演奏一段候场的音乐，与中原地区一贯流行的舒缓慢歌不一样，那些乐工奏出的旋律很奇特，在节奏鲜明的锣鼓伴奏下，管声欢快细腻，弦音流畅而绵延，好像日出晕开的光线，轻扬缥缈，充满了异域情调。

仔细一听，似乎是由旧时郢都的舞曲改编而成。

众人纷纷准备入席就坐，不想为首那人听到这段乐声，好像被定身了一般，直直立在原地没动。

“……先生？”

“……啊，抱歉。”

为首那人回神，冲着身后的人谦然一笑，道：“各位先请，我听完这支曲子再过去。”

说着，为首那人走到一边，耳中听着台下乐人的演奏，低头又从袖中翻出了一个丝绒的小礼盒，等到最后一人走过去后，转身递到了苍狼手下面前：

“还望尊驾转交给流沙主人，就说这是芈某的回礼，多谢卫庄先生美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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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郑南方，江水和汉水界划着一大片的沃原，那是旧时荆楚民族的根据地，也就是如今的郢都城。

曾经，肥美的土壤和丰厚的名物养育了一个强大而浪漫的民族，这一点从他们的神话中便能看出来。

在古人的记载里，楚人的始祖不是胼手胝足的农神，而是飞扬缥缈的火神；楚人想象中的河神不是治水平土的工程师，而是含睇宜笑的美女。在楚人的神话里，没有人面虎爪、遍身白毛、手执斧钺的蓐收，而是有披着荷衣、系着蕙带、张着孔雀盖和翡翠翎的司命。适宜于楚人的神祇不是牛羊犬豕的羶腥，而是蕙肴兰藉和桂酒椒浆的芳烈；不是苍髯皓首的祝史，而是采衣姣服的巫女。

再从音乐上看，旧时的楚歌也以委婉的音节，缠绵的情绪，缤纷的辞藻而有别于朴素、含蓄、淡雅的旧周乐章。

一曲终了，为首的这位芈姓男子回到席上。趁着演出还没开始，身边的同伴好奇问道：

“昌平君平日里对这类旧歌有所研究？”

“研究不敢当，小的时候听过一些而已。”

男子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眼神变的很柔和，“是我故乡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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