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卫练】《情海》

As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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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

说来也巧，卫庄做完饭之后，赤练头也不晕了，胃也不反了，坐在院里慢条斯理地吃了三大碗焖饭，除了喉咙有点干以外，没有其他不适反应。
卫庄从锅里盛出了最后半碗汤，转手递给赤练：「再给你做点别的？」
「……不用了。」
赤练面色微赧，接过汤碗抿了一小口。
大概是觉得自己吃得太过夸张，连喝汤的动作都慢了许多。卫庄见她脸颊红润唇色饱满，心知应该是把人喂饱了。

到底是肚子里多了张嘴，这一顿吃下来，赤练的饭量几乎快赶上卫庄。在那之后的几日，赤练每顿至少两碗打底，另外腥的油的都不能闻，卫庄除了每日给她做些淡口的饭菜之外，又专门从庖丁所在的邀月楼订了半个月的鲫鱼汤。
庖丁原本已被帝国通缉，奈何厨艺了得，一直以来备受桑海本地人的喜爱。之前公子扶苏来访桑海，城内先有李斯蒙恬护守，后有赵高章邯接洽，桑海城的戒备状态几乎接近咸阳王宫，丝毫揉不得沙子，但凡与「反秦」二字沾边的人士都被处理了。然而，等这些咸阳贵族离开之后，桑海还是齐人的天下。没过多久，庖丁的有间客栈被他人接手，而庖丁本人因与邀月楼的掌柜交好，暗地又被请来做了主厨。
赤练一边喝着鱼汤一边感叹：「天高皇帝远，桑海的百姓还真是有口福……」
卫庄正在一旁看麟儿传来的消息，对此不予置评。

大约是近日体力有所恢复，赤练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白天也不再贪睡，偶尔看外面天气不错，就想去城外转一转。
月前，为秦王出海求仙准备的蜃楼接连遭到了反秦势力的袭击，导致桑海的各个海港至今仍在戒严状态，由秦军严兵把守，除了修理蜃楼的工匠和官方批准每三日出海捕鱼一次的渔民之外，寻常人等严禁靠近海岸。
这种情况下，卫庄自然不会带着赤练去海边找麻烦，两人只在城郊附近的海盐田转了转。

说起这片盐田，流沙初到桑海时还特意调查过，这片盐田早年被桑海城内的四大巨贾垄断。齐国降秦后，两户巨贾按秦王令迁去了咸阳，而剩下两位则暗中与秦国上层交涉，最终留在了桑海，继续把持着这片盐田。
至今，这片盐田附近都没有秦军身影，相反，持守盐田的都是那些巨贾家养的私士。
桑海巨贾本是齐地旧日之贵族，而这些所谓的家养私士，大部分都是当年不战而降的齐军将士。
不只桑海一处，齐国沿海城镇的盐田原先均为齐地贵族所有，其豪奢程度已经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灭齐之时，秦国已连续征战多年，经济消耗太大，嬴政并不想动武，而齐王田建早已被权臣架空，齐国王室同样无心应战。于是两边高层一谈判，你给我点好处，我给你点好处，敌对双方最终就变成了和谈对象。
而秦齐最终议和的筹码，就是盐田。
盐乃齐国经济命脉。如果当初秦人硬要武力吞并，齐人势必翻脸，暴利争夺之下，双方必是拼死厮杀，代价太大，最后索性各让一步。原先齐地贵族名下的盐田全部变为秦朝官府所有，严禁私商贩卖。而盐田管理仍由当地齐人自行把控，微妙之间，就给齐国内部的一些人留下了暗中回旋的余地。
齐国贵族世代控盐，公卿封地内自有一套完整的管治体系，各地发展早已不受王室控制。当初长平之战中，赵国向齐国求助，齐王不救；秦灭燕国时，齐王不理；秦灭楚国后，齐王遣使祝贺。等秦国灭掉其他五国，挥师向齐后，齐王田建依然被朝中公卿哄得不明所以。不到两月的时间，秦军便兵临城下，齐王直接举国投降。
听说投降前夕，嬴政曾派宾客陈驰诱骗齐王，答应投降后给他五百封地，齐王想也不想答应了。结果齐国投降后，齐王田建被嬴政安排到了边远的共地，听说下场十分落魄，最后竟是在境内活活饿死了。
左右权臣贵戚当道，傀儡王的下场都差不多。

最终，齐国免遭战火屠戮，一些手腕高明的能人仍能从各地盐田中牟取私利。而秦国则倚靠齐地强有力的经济支撑，很快填补上了此前的战事亏空。
齐国富甲就地生财，秦国拳贵坐收渔利。
双方共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多年过去，当初主降的齐国贵族渐渐变成了当地巨贾，依然坐拥数不尽的财富，而那位饿死的齐王和累死在田间的百姓，已随风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赤练靠在树下，悠悠地听卫庄说着齐地往事，一直听到最后，才似笑非笑地评了句：「如此说来，上一代的秦齐贵族一起割了齐王的肉，又同分了这一杯肉羹，所以才换来了桑海如今的富庶太平？」
两边都挺会算计啊。
卫庄双手扣在鲨齿剑柄上，神情冷漠，道：「粉饰的太平只是暂时的假象。双方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战争疲态下达成了一个短暂的平衡。一旦内部形势出现变化，这个平衡很快就会崩塌。」
赤练挑了下眉，「你是说，帝国内部的权力分野？」
「不只。」卫庄看着不远外纵横交错的盐田，简明道：「公子扶苏背后的楚族，十八世子胡亥背后的赵族，还有曾经被踢出局的燕齐旧族……到了下一位秦王继位之时，这些旧账迟早都要清算。那些最初没捞到好处的人，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只要能把握好时机，任何人都可以卷土重来，重新分这杯羹。」
卫庄说完，赤练嗤笑了一声，不再评述。

千年王八万年龟，比谁命长就是了。

说话之间，盐田上农人们将散晒的粗盐重新堆成了盐堆。放眼望去，水色的盐田里一大片白皑皑的小盐垛，晶莹可爱，和空中的蓝天白云相映成趣。可惜，在场的农人要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完工，动作整齐划一，完全集中于手里的推杖，没有闲情像路人一样欣赏这份景致。

「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赤练赏够了风景，转身走到树荫外，同卫庄一起离开了这片盐场。

（二）

两人出来转了一下午，回到城里时正赶上饭点。赤练今日难得有兴致，想和卫庄在外面吃，两人便又绕道去了城西的邀月楼。
邀月楼是桑海城内最大的酒楼，地段优越，服务上佳，平时招待的多是城中的富客名士，楼内环境自然不比寻常。除了一楼大厅有几桌散客之外，二楼往上全是单独的雅间。

好巧不巧，卫庄和赤练进了酒楼之后，意外在楼梯口遇到了张良。

自上次墨家一别后，赤练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张良似乎是应了他人之约，三人打了个照面，不等赤练开口，张良先主动拜道：「多日不见，张良听闻两位近来安好，一直未敢上前叨扰，不知红莲殿下身子好些了吗？」
赤练冷哼一声，「有劳张三当家挂念～不知小圣贤庄最近又惹了什么是非，忙的三当家连个面都不露。」
张良闻言一笑，他这阵子的确一直在忙庄内事务，没来及和这两位桑海新居民打招呼，于是又拜道：「良今日有约在身，不便久留，他日殿下得闲之时，还望提前告知，张良自当上门拜访。」
赤练原本只是随口打趣，并不想跟他客气，挥挥手，「老实念你的书吧，少来扰我清净」，说完便跟卫庄上楼去了。

错身之时，卫庄看了张良一眼，张良微微一笑，冲卫庄点了下头，转身绕去了别间。

吃饭时，赤练听到外面有喧闹声，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楼下停了辆华贵的马车，好巧不巧，车上下来的又是她认识的人。
就是当初被她打了一把秋风的那位桑海巨贾。
赤练不禁皱了下眉，口中喃喃：「约子房的难道是他……」
卫庄没看窗外，试了一口下人新端上来的汤豆腐，随后放到了赤练面前。
赤练于是看向卫庄，想起二人此前在盐田时的对话，问道：「桑海城内如今还有两位巨贾，你派人查过他们的情况？」
卫庄放下筷子，抬手合上了窗户。

说起如今桑海城内这两位巨贾，算来也都是老相识了。二人同为田姓旧族，一个住在城东，名叫田安，一个住在城西，名叫田荣。双方皆已年逾半百，当年能在风云变幻之际屹然留在桑海，显然都不是吃素的。蒙恬在桑海城内的那座将军府，就是其中田安的手笔。而赤练当初搭上的那一路田荣车马，则和秦国王翦一族有联系。送去东郡王离帐下的那批香车宝器，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赤练原本想听卫庄交代这两位巨贾的情况，不想忽然听得了「王离」二字，顿时后背僵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卫庄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你就算了，还好意思问？
赤练轻咳了一声，拿勺子舀了口豆腐，自觉避过了这个话题。
卫庄大人优点极多，赤练最喜欢的就是他从来不翻旧账。
卫庄倒不是不想和她算账，只是此刻看她胃口极好的吃了一大桌饭菜，脸色红润有光，一时心情不错，所以才不和她计较。

等赤练将碗里的豆腐一勺一勺地吃完，卫庄又开口道：「东郡荧惑之石事发后，各方势力都已开始着手准备，桑海离得最近，接到消息最快，当地人有所动作，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赤练吃的差不多了，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卫庄添了一杯，笑道：「照你这么说，这两位是提前商量好了，分头送礼，准备将来各压一注？」
卫庄没说话，低头抿了口水，看样子似乎不是很认同她的看法。
桑海这两位旧齐贵族城府渊深，有可能是想各压一注，也有可能是两边都不想压。
赤练见卫庄敛口，自己又想了片刻，转而婉媚道：「莫非……大人想和他们合作？」

这些日子两人一直在城内安居，但私下其实也没闲着。既然决定要在桑海久留，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安排，尤其是财资方面。流沙的开销一向都是卫庄负责，除了人头买卖之外，他们在韩国境内还控着多处玉矿，早在月初麟儿就混进了桑海黑市，奈何当地人靠海吃海，盛产珠宝，玉石之类的缺口都不大。赤练同卫庄在城内逛了将近一个月，市集上什么外来的新鲜货都有，近日两人又看了城外的盐田，田间农人训练有素，产出效率极高，可见桑海域内的商业链已被打磨的十分坚固，没多少空子能留给他们这些外地人钻。

除非找到机会，与当地的大户进行一些暗厢合作。

好歹在江湖打拼了这么多年，流沙主人的情报能力和办事效率，想来没有一个聪明人会拒绝的。

赤练原本只想着安心养身体，混过桑海这几个月，反正卫庄手里的钱够他们日常吃喝。奈何跟了卫庄这么多年，哪怕天天吃饱就睡也不耽误她替她家大人操心，此刻察觉到卫庄可能有了别的想法之后，赤练顿时来了精神：「城东的那位田大人我不熟悉，但城西的这位真可算是与你我有缘，方才我看他进了楼，不如……」

卫庄表情匮乏地打断道：「吃饱了吗？」

卫庄放下水杯，「吃饱了我就叫人结账。」

「……机会难得，大人不想与未来的合作伙伴多接触一下吗？」

赤练这会儿心思活络，没把卫庄的打断当回事，眼中直直透露着听人墙角的兴奋，「刚巧今日子房也在，他大晚上的被人约出来喝酒，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事……」

赤练有点兴奋，一想到或许能抓住某些读书人的把柄就更有点上头，连话都变得多了起来。

卫庄没搭腔，就只是坐在原位看着她，看着她红润的唇瓣开开合合，用她特有的娇娆声音说着没边没际的话，看着看着，那艳丽的唇瓣微微动了两下，不一会儿又重新抿了起来。

赤练闭上嘴，耳尖隐约有些红，什么话都不说了。

这人根本就没在听她说话。

（三）

天色已暗，街头巷尾纷纷挂起了长灯，楼内似乎比他们来时更热闹了一些，下人的招呼声，熟人见面的问候声，木门的推拉声和酒杯的碰撞声，夹杂其间的隐约还有女子说笑的声音。

卫庄叫人收了屋里的饭桌，赤练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时脑热，低声问了一句：「今晚要在这住下吗？」
卫庄还没说话，一旁正准备出门的下人先尴尬了。
下人：「启禀二位客官，今日楼内的空房都已经满了。」
赤练：「……」
下人刚说一句，见那美妇人面色微恼地瞪向自己，连忙低下头，却不主动退下，反而凭借多年的待客经验继续道：「楼内有规定，客人若想通宵过夜，一般需要提前两日预约，有什么要求可以事先讲明，掌柜的也好提前安排我们准备房间……」
卫庄看着赤练越来越红的耳廓，嘴角挑了一下，拿起立在一旁的鲨齿，慢慢从桌案边站了起来。
赤练闭了闭眼，冲还想介绍房间等级的下人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等到二人从酒楼离开之时，赤练手里又多了一盒打包好的点心，据说是主厨特意送的。赤练也没仔细听，接过来就走了，多一刻都不想在那酒楼待着。

桑海城内有宵禁，晚间行人渐少，二人没有再去他处闲逛，而是沿着昏暗的小巷直接回了家。

路上，赤练看着卫庄执剑直行的背影，想起自己刚刚嘴快的口误，一时仍有些脸热。

一般情况下，像这种城邑内规格较高的酒楼都需要提前预定，至于要准备些什么，大多因人而异。有可能是酒食，有可能是热浴，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什么……总之都是为了客人的一夜良宵而准备。
但对于现在的赤练而言，这些准备都不需要。

自从知道肚子里有了个小家伙后，赤练起居作息大变，不仅自己的日常举止小心了许多，连身边人的行为都受到了极大影响。
原来天亮之前就结束了晨练的男人，现在往往还要多忙一会儿，或是打水或是切菜，赤练每天醒来时，后院的炊烟都已经灭了，做好的汤饭温在暖炉上。到了晚上，麟儿带回外界的情报和打包的鱼汤，卫庄看情报，赤练喝鱼汤，麟儿在外面吃饱喝足，回来自觉刷碗。
睡前，赤练有孕在身不能盆浴，每次都是打盆水自己擦擦，卫庄本想代劳，只是出于某种玄学原因，最终往往还是赤练自己打了水自己收拾。卫庄从外面回到屋里时，赤练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

这一院子的大大小小，说出去都是江湖中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然而私下生活的时候，和隔壁人家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

晚风习习，赤练背手拎着点心盒，偏头看着她和卫庄落在灰墙上的影子，白日嘈杂的想法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卫庄在外一向落足无声，此刻巷子里却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显然是特意放重了脚步以示旁人，赤练听着听着，视线不觉落回到白发男人宽厚挺拔的背影上，看着看着，嘴角又一点一点地扬了起来。

——————

回到他们的小院之后，麟儿不知又干什么去了。赤练把点心盒放到桌上，从壶里倒了杯水，水还是凉的。
卫庄放下鲨齿，出来拿走赤练手上的凉水壶，先到后院烧水去了。
赤练动了动手指，有些怔愣地看着卫庄推门而出。
——如果她没感觉错，刚刚她的手心好像还被人若有似无的挑了一下……

半晌，赤练咬了咬牙，摘下腰内藏着的链剑，出门也跟去了后院。

卫庄在灶间做了一锅开水，刚把水壶打满，一旁的热锅就被人盖上了。
「别闹。」卫庄放下水瓢，顺手把人拉到一边，站的离灶台远了些。
等卫庄灭了火，赤练抿了抿唇，侧身又拦到他面前。
卫庄往左，赤练往左，卫庄往右，赤练就往右，卫庄要出去，赤练砰的把门合上了。
赤练背靠在门板上，嘴角抿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还想往哪去。

赤练最近恢复的好，不仅气色红润，一双凤眼好似含了水，随便一挑便勾的人心神荡漾。
可惜卫庄并不轻易上钩。

这事说来复杂。按理来讲，卫庄大人正当而立之年，正是精力鼎盛的年纪，原来隔着薄被躺在人身边，体温都能将人热醒。然而现在，赤练每晚沾枕就睡，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的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的床。
当然这并不是卫庄的问题，她要养身，他就只能跟着养性。
可他一养性，赤练又有点受不了。
在江湖上硬闯太久，都快忘了这个男人的本性了。

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永远都是他走靠路的一边，赤练走在里侧，偶尔有车马经过，卫庄一边往里一边握住她的手，一握就不放开。
回到家里，烧水做饭都是小事，赤练最受不了的是他在后院练完功，仗着没外人就把上衣一脱，站在院中舀一盆水就往身上倒，汗水顺着他棱线分明的肌肉滑进裤腰，看的在一旁晒太阳的赤练只想咬牙。
更别提偶尔趁她睡着给她盖个衣服，醒了拢个头发，喝药时嫌弃太苦了剩一点药根不想喝，卫庄就很平静的看着她：我替你喝？
赤练：……
眼看卫庄把蜜饯碟推到她手边，起身要拿她的剩药，赤练涨红了脸，连忙一把端起药碗，仰头灌的一干二净……

江湖上无往不利，强势又冷漠的流沙主人，私下有多细腻有多会，都只有赤练自己知道。

赤练想到这里，心口又热又涨，各种复杂的情绪一起往上涌，刚刚被卫庄挑衅似的勾了魂，所有的想法都归到一处，就想来堵他。
早在酒楼里，赤练就被他勾的心猿意马，回到只有两个人的空间，稍微一个碰触，她就像被点燃了一样，必须出火发泄一下。

赤练堵了卫庄的门，白玉似的脸颊染了些薄红，偏还挑着一双勾人眼看着卫庄。
卫庄同样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头，一只手绕到她的背后，另一只手撑在了门板上。
「笑什么？」
他靠近，呼吸就吐在她唇上。
赤练不避不闪，笑意愈深。
「没笑什么。」
赤练话一出口，就被卫庄亲在了嘴唇上。
赤练噙笑闭上眼，微微扬起了头。
没有光，视线沉入一片黑暗，所幸灶间不大，炉火的暖意还在。
卫庄含住赤练的唇，辗转反侧，慢慢地，两手改为穿过她腰畔，撑着门，不让自己压到她。
他动作很轻，并不急于深入。
赤练后背贴在门板上，原本喜欢紧紧缠住对方拥吻的妖精，这会儿也转了性，乖乖站在原地，任人取舍。

上一次这样小心翼翼互不碰触的亲吻，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因为什么，也不太记得了。
好像是因为她受了伤？
也好像是……
卫庄似乎是察觉到怀里人的不专心，趁着赤练轻喘的间隙，把她环到他脖子上的两只手举起来扣到门上，然后再度俯身，重新加深了这个吻。
……

过了很久，赤练脸颊越来越红，她微微曲起腿，不动声色地想往后退一退。
后面是门，她退无可退。
赤练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想往一旁靠，没等她费力避开，就听见卫庄低声笑了下。
赤练一僵。
卫庄在赤练耳边亲了下：不是想堵我吗？
赤练耳朵发烫，卫庄又慢慢拉下她的一只手：记得堵好……
赤练眼睛倏然睁大，随即死死咬住了牙。

（四）

半个时辰后，赤练回到正房的寝室，照例自己把自己擦洗利落，之后只披了件单衣，独自倚坐在床头逗弄爱蛇。
等到卫庄收拾好后院回床上时，赤练放了手里的蛇，顺手劈灭了烛火。

黑暗的私室内，肌肤相贴的感觉再次变得清晰。

长夜漫漫，难得赤练还没睡，甚至一反常态的有精神，回过身面对面地看向卫庄。
她在笑，眼中似有星光闪烁。
卫庄拉开被子盖到赤练身上，同时按下了她绕弄他头发的手。
赤练便含笑转过手掌回握卫庄。
卫庄刚刚从外面回来，手有些凉，这样被赤练握住，只觉得一股暖热直透了进来。

等到两个人手都暖了，赤练又慢慢翻过了身，被卫庄抱到怀前，两只手一上一下的放到了赤练的小腹上。
托了流沙主人多日好吃好喝的安养，赤练的小腹终于有了些微的凸起。
白天隔着衣服还看不太出来，但手掌一贴近放上去，明显感觉到了肉实的弧度。
「你说，他会不会觉得热？」
赤练单手捂在腹上，低笑着问卫庄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玄学问题。
卫庄捂着她的手，手下暖意漫漫，「等他出来以后，你可以问问。」

赤练闷闷的笑了下，手在小腹上捂了一会儿，复又回头看向卫庄，轻声问道：「张良是不是找你说了什么。」
赤练刚被卫庄激起了半腔热血，此刻尚有精神，早先压下的想法又冒了起来。
卫庄「嗯」了一声，却不打算解释什么。
流沙主人对阵杀敌讲究一击致胜，做起生意来却是稳扎稳打，没有万全把握不会轻易开口。
赤练本是随口一问，确定有这么回事就行了。回过头，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转口问卫庄道：「你手上的钱还够用吗？」
卫庄：「……」

这话题都是怎么切的？

赤练浑然不觉，口中只自顾自地念叨：「我看麟儿现在天天往外跑，都在外面吃习惯了……还有白凤，也不知道他那腿还得养到什么时候，这一天天的……」
卫庄把被子收紧，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流沙二把手的睡前唠叨，只回了句：「饿不着你。」
赤练：「……」
说完，卫庄又抚了抚赤练的小腹，低声道：也饿不着他。
赤练一怔，随即莞尔。

回过头，卫庄的脸露在被子外面，黑色的双眸定定的看着她，赤练嘴角含笑，半晌，仰头和他亲吻。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不算什么，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偏就能透出一股不同平常的自信和稳妥，让听到的人也跟着安心。

卫庄把赤练放平，手掌轻轻扶在她腰侧。赤练听之任之，身体自然而然地配合着他的动作，最后只觉一股温热的气息躺到了自己身边。

卫庄看上去沉默少语，实际却是相当细心的人。他素来冷水沐浴，然而凡是两人同睡一床的时候，却从未带着一身冰冷躺到自己身边。

赤练闭上眼睛，卫庄动作不重，只是重复着亲吻，呼吸的热气贴在她脸上，静夜之中极是清晰。如此，之近……赤练微侧了下身，握住他近在咫尺的手。

身在江湖之时，总想时时刻刻做一个叱咤风云的铁血剑士，手中有剑，心如冷刀。
但很多时候，现实又会愈发冷酷无情的提醒你：你只是一个人。
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
有温度，有想法，有欲望，有坚持。

暗室的缱绻厮磨中，赤练不知怎么想起来，端木蓉之前和她说的话，于是咬着卫庄的耳朵，把他的手放回到自己小腹上，低笑：有人说，这家伙命大，是因为随他父母……
卫庄单臂撑在赤练耳侧，嗯了一声，手很快从她小腹上移开，重新回到那团丰腴，不轻不重地揉着。

很巧，卫庄也听人说过，不是所有人都有他们那么好的运气，说有孩子就可以有。

赤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唇却被卫庄含住，从心到身，仿佛全部浸泡在温水里，意识慢慢坠入其中。
……
半梦半醒之间，赤练听到耳边有人问她，明天想吃什么。
……都行。
赤练的声音已经不太清晰了，像是挣扎在沉睡边缘，含糊不清地吞吐：只要…不嫌麻烦……
卫庄没回声，收了手里的动作，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怎么会麻烦。

卫庄拢紧赤练的被子，慢慢侧身躺下，重新把人护在胸口。
生来一无所有的男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远的都不提，光是在东郡，他走了一步又一步的险棋，见了一环扣一环的陷阱，每一个谎言都是为了置他于死地。
可那又怎么样？
他照样还是活下来了。

吃饭，散步，呼吸相触，耳鬓厮磨，感受她手掌下的热度……如果这些都算她说的麻烦，那卫庄觉得她再多给他制造点都可以。
风里雨里多少年，人生才刚尝到这么一点甜头。
他全盘接受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

寂静安宁的夜，赤练歪头靠在卫庄肩窝，平稳的呼吸一丝一丝渗入到他的心口。
卫庄闭上眼，渐渐的，气息同样融入到静谧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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