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宗】胆小鬼也配得到幸福

AAA大汉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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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
他已经很少坐电车出门了。窗外树木向后跑去。不，是自己在前进吗？
鬼龙望向对面车窗，他在看，很远的地方。
他没来由地想到曾经听说的四维空间。
真奇怪……明明自己脑子里装不下很多东西，却会记得这个生涩难懂的概念。
跑过时间跑过电车车厢跑过一切，他追上那个矮小的身影。
他想要握住男孩的手。却被皱皱眉头甩开，他撇了鬼龙一眼，头也不回地踏上远方离家之路。

人生就是环形列车。
他不知道，为何回想起幼年为何想起发小，回首过去不是他的习惯。或许说他尝试逃离那个漩涡即使自己一直深陷其中。
把自己的心放回原位。他调整姿势再一次去握住男孩的手。
这一次男孩回头了。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情节，他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参与一档电视节目，他是里面最胆小最无助的男主角，却不得不把剧本演完。
“龙君。”男孩说。
“不要走太远了。”他回答。
男孩不耐烦地想要再次挣脱，他没允许，只是看着他。
潮水涌过来。
电视屏幕哗啦一下，雪花布满，最后沉寂。他想这不应该是结束，鬼龙用力晃动电视想要节目继续，那拙劣技术的导演也只是摊开手耸耸肩，表示，结尾，无能为力。

四维空间莫名又关闭了。
他回到电车上，树木还是向后跑，他还是往前走。
真的吗？他扪心自问。然后一辈子做这样的胆小鬼。
甚至不敢回头看。

梦之咲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回忆的好地方。鬼龙在校门徘徊了一阵，最终还是迈步进入。
校园变化很大，人们走了一茬又一茬。梦之咲也在不断翻新。
春天。对，春天了。他感慨，又叹，又笑。
所以他的眼去找樱花树。
粉色……
粉色下面还是粉色。
是他……鬼龙眯着眼再次确认。
这位久在巴黎的室友，发小，刚刚出现在节目里的另一位主角，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静静地望着满树的樱花。
他想要张口呼唤却好似被缝住双唇，想要迈步上前却被紧缚双脚。
幸运的是主角回头了。但是他并没有上前的打算，只矗立在那儿，手上捧着那个心爱的女孩。
终于，鬼龙总算强迫自己张开双唇。
他说：“好久不见。”
对方也说：“好久不见。”
蠢到没边的招呼，一如既往的陌生。
只要不呼唤他的名字便会相安无事，即使之后再在同一间屋子见面也无所谓。
演戏一样，不难。可是他不擅长撒谎。连做出违背自己心里的举止也无法做到。
所以他又说：“斋宫。你又瘦了。”
对方明显惊了一下，摇摇头，他看向他的眼睛。
“并没有，鬼龙。是你关心过度了。”
他喜欢那抹紫色。在一片粉云中格外醒目。
是吗？是吗……
鬼龙又开始自问。忽然想起回到这里的目的，他以这个为借口转身逃离了樱花树和樱花和人偶。
虽然只是暂时的，却让人心安。不要回首不要看不要听不要说，维持现状——维持现状就好。
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再近一些他会碎裂，再远一些他又会上前。
是的，没错，胆小鬼。鬼龙学会了从缝隙里看到他，现实却可以不把自己拉回漩涡。

一扇门把宿舍和外界分离成两个世界。他扶着门把手，里面是一塌糊涂浓稠的果冻，埋进去必死无疑。
还是进去了。
鬼龙径直迈向自己的床铺。黑灰色的被褥，整理的一丝不苟。
寂静中他听得见室友缝纫的声音。
是在做蕾丝边吗？给那个人偶做的还是在做新的演出服？
都不是。
斋宫悄声走到他旁边。
“你落下了这个。”他看到一条手帕。什么时候的事？自己不会轻易丢失物品才对。
破口的地方被绣上了花纹。
樱花。手法很熟悉，是自己母亲教授的。
“我回国后才见第一面就丢三落四的，不像你的风格啊，鬼龙。”
哦，樱花。因为今天在樱花树下看见了对方，所以是樱花吗？

母亲的手，花纹繁复的蕾丝花边，精美的刺绣，斋宫手上因为不熟练而留下的针刺伤的创口。

鬼龙接过手帕。
这些画面扭曲着跻身到他眼前，招魂似的飘动着，又好似利剑般穿透他的心脏。
够了，够了。都已经逃走了便不要再纠缠他了。近乎虔诚地呼喊着，鬼龙挪开了在斋宫身上的视线。
他走开了。那便好，给自己一些喘息的空间，好去整理思绪再重新面对荒芜的现实。
斋宫偷偷回头瞥了一眼。
他最终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铺，玛朵莫塞尔安静地坐在床上，他想要说些什么。临到头来总觉得不合适。
玻璃珠卡在了波子汽水瓶口。人偶不会说话。人也不会了。

“你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有什么资格来关心别人的身体状况？”
他又回到了梦之咲。这一次不得不看着眼前发小，鬼龙低下了头。
指责。
仅仅只是因为母亲的死让他有了负罪感吗？还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又或是对于妹妹的对于家人的内疚，造就了现在的一切？
鬼龙搞不明白，所以他把发小归到了应当保护的名单下。
他想母亲也会这样做，所以他做了。行动派应当是这样。
小孩子将自己认为的保护对象纳于麾下，幻想着自己是超级英雄可以事无巨细处理一切。
明明已经过了这样的年纪，鬼龙还是会这样做。
斋宫说话一向都是箭一样锋利，他早就知道。但他从未想过话语有一天也会刺穿自己的胸膛，血肉模糊地一遍一遍翻滚 。
在回忆面前他史无前例地试图剖析自己，然而失败了。
他足够的谦卑，足够的努力，足够的坚强。但是鬼龙明白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以至于到现在了还是不明白应该把自己的心，把珍贵的宝石置于何种地位。
本来不应该这样的。草生了一年又凋零又繁荣，一岁一枯荣。但人的心不是。
挥挥手他打散了那些字句。鬼龙抱过人偶，她的微笑，她的裙踞，她不是母亲。
但是他是家人。

阳光切入胶体的时候他醒了过来。春天日出不会很早。
他意识到自己罕见的睡了好觉，又反应过来闹钟好像罢了工就像自己一样。
发小坐在床边拾掇自己，玛朵莫塞尔端坐在一旁。
鬼龙捂着脑袋起身，猜想手机里肯定是莲巳的抱怨与催促，轻啧了一声，结果发现并不如此。
手机里安静的如原始森林。除了一堆垃圾广告什么都没有。
“醒了。我替你请了假。”斋宫没有回头，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又含糊，又似在耳语。
“啊……谢谢。”
“你最近状态不好。我本来只是和莲巳请假，但没想到他会和我抱怨你。”他收拾完一切转向鬼龙的方向，一条隐隐的线流淌着，“你是怎么了？”
他又开始假装自己忙碌。穿着衣服思考该如何瞒天过海，像小孩偷买了新的玩具害怕被家长发现一样藏着自己。
“鬼龙。”斋宫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最近……最近排期有点多，有点累了。”
“或许我没有资格指责你，鬼龙。”他已穿着整齐。发小走到宿舍门口，回头望着他，“但我也希望你可以好好照顾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谢……”关上的房门掐断了一切继续话题的可能性。
他整整衣服决定今天翘班翘到底，去哪里都好，让他暂时逃离这个熟悉的角落。
事到如今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期待对方可以双手将自己的心奉上吗？
那种强烈的负罪感不应该成为束缚他们的绳索。
他清楚一切所以不去要求对方，他不对这一切所抱有期望，更不企盼谁——谁会对他抱有期待。

没有目的地旅程。其实只是翘班中，为自己寻找理由的闲逛。
出于责任感，填补心里那个巨大的缺口，他又亲自打了电话给队长请假。对方似乎正在忙碌中，鬼龙听见他在和别人讲话，莲巳也只是唠叨了几句，也就没说什么了。
“好好休息吧。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凡事总要有个妥善的解决。”他说。
鬼龙应声。电话挂断，回归沉寂。
他感到无名的寂寥，交际圈小的如同麻雀，伸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熟人，最近宿舍也没有几个人呆着。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除了他吗？
小小的钟表里齿轮们一个咬合着一个精密地合作着，失去一个零件总有另一个会顶上。或许可有可无的是他吗？
又或许自己其实是一个不合格的工作者，仅仅只是一个胆小鬼，在空白中流尽血液的会是他吗？
那个瘦小的影子再一次挥手向他。鬼龙承认自己是有些羡慕他的，至少他不屑于去隐藏内心，不屑于表演自己，更不屑于不论作为弱小者还是强大者而肩负自卑胆小与自责。
他想去拉住男孩的手。男孩指着电车说我们一起走吧。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指引着他，清风拂绕过指尖，拉扯着他走向时间的对岸，成长的边缘。
去跳一场贴面舞吧！伸出右手邀请，张开双臂，投入那片海中。踮起脚尖，挽过他纤细的腰肢，只要有一片地面也可以起舞。听见鞋跟在地面敲出不规律的咔哒声，嗅见他那不甚熟悉的气味，看见他耳垂上在光中起舞的闪耀的耳坠，用脸颊贴着脸颊，像最后一次起舞一样用尽全力。没有观众没有喝彩，只有粉色的羽绒和两颗紧紧相依的心。最后郑重的落下一吻。
落下……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他提醒自己，眼光飘忽着游向天际。过度的关心和自责并不会发展为好感，鬼龙攥紧衣角，就像天空不会生出血管，大地不会长出血肉。好感也不会是喜欢。
不会是爱。

没有谁非得和谁绑定在一起。
毕竟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吗？
就像他总会离开日本前往法国，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被留在原地的始终只有自己罢了。

他转向左侧。
街角有一个隐秘的咖啡厅，他不会是那种经常光顾咖啡厅的人，但今天，至少在这时他鬼使神差地步入其中，不知期待着能见到什么。
于是那抹粉色又撞进了他的眼，他背对着他，鬼龙悄悄地绕道另一侧，面对他的背影坐下，与服务员耳语，点了一杯黑咖啡。

——那个人的名字我一听就颤抖，那个人让我忘记这里卑微的存在。
让我的白天黑夜都随他所愿——

他只是坐在那里看向他。
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里流淌出来，流到地面上，一直延伸到另一人的脚边，又绵延而上。
鬼龙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脖颈断开，血肉丝连。
却只能从裂缝中，望着这个世界。

鬼龙忽然觉得自己很忙，忙于去找些事情来证明自己来到这里并非为了见到他，忙于遮盖自己的忽然暴露在外的真切。他渴求着斋宫回头发现自己的存在，却又一边在心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不要回首，不要。
可是对方像感应到了什么，他回头了。

鬼龙匆匆低头，他又开始忙，这次忙于掩饰。下次会忙于什么？
斋宫坐到了他的对面。这张桌子临近咖啡厅的后院，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后院青葱。
咖啡吸走了声响，流出了沉默。
“看来你成功休假了。”发小发声。
“是的。毕竟我这样也只会给莲巳增添烦恼。”他的左手蜷在膝上，攥着衣角他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这里说话。对方的言语如砸在冰面上的镐，一下一下。他想要不给个痛快好了，好用钻头直接解决一切问题。而不是给自己找墙角依偎，一辈子都待在冬天，看着雪原一筹莫展。

“我不会安慰人，但是，我并不希望你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斋宫继续说。
太好了，只要话题能继续什么主题都无所谓。他害怕空气的凝滞，即使是云也会失去所有的水而坠落下来。
“谢谢你的关心，斋宫……我是指这样的问题我可以自己解决。”他的舌头在欺骗自己，说着背道而驰的话。
没有接话。
但是他们透过眼球看到对方。
“抱歉。”他脱口而出，不知是为了谁。
新上的牛角面包放在餐桌中央，非洲大裂谷在这里铺开，他拼命地逃。
“为什么道歉？”斋宫伸手将牛角包移开，桌上忽然又变回了一片坦途，“就算要道歉也应该是我。”
“为什么。”
“毕竟离开的是我。”他端起咖啡呷了一口，看颜色大概是榛子咖啡，巴黎的习惯。
“……只是因为这样没有必要道歉……说到底，我们还是保持良好关系最好。”
像被邀请的舞伴，即使对方已经将手放上他的手心，他还是礼貌地将其退回。
“良好关系？”斋宫睨着他。他被惹恼了，鬼龙迅速判断。
“我的意思是，好朋友……”他小心翼翼地补充。
斋宫没有接话了。
真心话有时，不，总是不能说出口的。是对是错谁也没办法辨明。又或许这样的“真心话”是在自欺欺人到最后也不知落得什么下场 。
他不知道怎么办，转头看向后院欺骗自己的心。
大地开始生出血肉，天空的血管延伸。
他在想象中抱紧自己，忽然成了哑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这个。”斋宫将一个小盒放于桌上，推到了他面前，“从巴黎带回来的。”
礼物吗？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一枚绿色的，碧波荡漾的绿宝石胸针。
“这……”
“别多想。只是和你眼睛的颜色一样，合我眼缘，顺手作为礼物而已。”
他没有说了，心里也是嘴上也是。从来没有料想过对方给自己礼物，自己作为贡献的一方，没有奢求回报，但是神却说，看吧，总会有的，面包也好咖啡也好，回报总会有的。
这不是胸针。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是一个攻城车，把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夷为平地。

“谢谢。”
最终他只说出这两个字，也只能说这两个字。再多吐露半个字他都会把一切和盘托出，把自己的心出卖。

“没有必要。顺手的事情。”斋宫尴尬似的扭过头看向别处。
他又笑了，为对方点了店里的新品面包。
“谢礼。这一次我买单吧。”
“哼，这是应该的，鬼龙。我很高兴你明白了这一点。”斋宫昂起头瞥着，“还有，无论什么烦恼，总想着自己解决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所以依靠一下别人吧，那个人最好是我。
他听懂了他的话。
波子汽水的瓶口忽的绽开了，玻璃珠悠悠滚了出来。人偶上好了发条起舞，人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带，一切又活了回来，无论死的活的。

——你证明我的存在。
如果我不认识你，我没活过；
如果至死不认识你，我没死，因为我没活过——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他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务，假装一切没发生过。唯一改变的就是一起用餐的次数明显增加。
如果不能时时见面就多说点话，总没坏处，他总能明白发小针刺般言语里的含义。
所以他明白了一切，自己的心也是。或许从头到尾他只需要弄清的只有自己的心。

又一次坐上了电车。
他冲上去拉住男孩的手，男孩回头笑笑。
“这次我们一起走。”他对他许下承诺，男孩点点头，手拉手。
两个孩子就这样一起跑向远方，通过电车的离家之旅这才开始，大地送他们直到尽头，天空垂下帷幕，神明为他们低下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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