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独]Variabilis Dokja part.1

众独/短篇集合

syou

2025/02/08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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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为现代架空，现实况主刘众赫×待业金独子
※对角色的理解程度仍在摸索中，请原谅私设与OOC
※部分内容借用原作设定进行演绎，会涉及**暗示核心剧透**，还请注意

01.

“我辞职了。”
金独子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韩秀英一时无言，“你大夜里叫我出来就因为这？”
酒量本就不好的金独子脸开始上色，在酒精的作用下思绪吐着轻盈的泡泡上升随即碎裂，飘忽又迟钝地回忆过往的人生。
金独子，二十八岁，游戏公司微不足道的小职员，唯一的兴趣就是看网络小说。
除此之外，甚至找不到更多着墨来加以润色，就像一块煮熟的鸡胸肉毫无滋味地摆在那里。他的人生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无趣，没有半点变奏眷顾。
就是这样无滋无味的他，原本应该淹没在茫茫人海中逐渐磨平自我的形状，却偏偏起了青春期都没有过的反叛心理，仅仅因为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一不做二不休就辞职了。
“不过干得好。”韩秀英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欣慰，同时还带点埋怨，“早就劝你赶紧辞职了，那个公司有什么好的？及时止损就对了。”
金独子忍不住笑笑。也许韩秀英称得上摆在自己旁边的那朵西兰花吧。
韩秀英的随性可以说是带着些许傲慢与任性，绝对的自我主义，不愿意受委屈更不会为难自己。要不是她一直在身边念叨公司哪些行为并不好还劝他别干了，金独子可能还无法认清自己所处的不公并这么决绝地辞职。
谁又能想到，自己这位仅有的朋友，相识的契机源于十几年前在网络小说评论区的一场骂战。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人生已经和那时大不相同，却依旧维持着这份情谊。
“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韩秀英咕嘟咕嘟喝了半杯啤酒，“我要为小说采风，去海外一段时间，下个月出发。”
与金独子不同，韩秀英从学生时代就是颇具人气的小说作家，拿过几个奖之后身价更是水涨船高。手里的好几个大IP都有改编，即便现在被旁人说是低谷期，从影视剧到ACG也都可以看到她作品的影子。
大红大紫引发的名人效应，让韩秀英有几年时间和黑粉战得是不眠不休。好在她足够好战又好胜，才能至今都屹立不倒。
“要去多久？”
“至少要半年吧。”韩秀英伸出手指估摸时间，“也有可能一年，或者一年半，两三年也有可能。要看连载的进度。”
一想到一年半载甚至更久都见不到韩秀英，更听不到她面对面的声音，金独子难免开始预支寂寞。
“我主要是想说，反正我房子也不可能租出去。”韩秀英的表情显然是已经盘算好了，颇为得意，“正好你把你那个房子退了，搬去我那里。我也省得雇人打扫。”
雇人打扫对韩秀英来说实在只是鹅毛，而房租对于没了收入的金独子来说却是泰山般的压力。老实讲，手机上找兼职的网页还没有关。他理解韩秀英的好意，也没有客气。
“谢谢你，韩秀英。”他能说的只有感谢。
“你别突然这么吓人。”韩秀英喝光了自己的啤酒，直接拿剩下半瓶的啤酒瓶和金独子的空杯子碰了碰，“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做点想做的事休息休息吧。”
“……”他有这个资格吗？
“金独子。”韩秀英注视着他，眼神是难得的认真，“不是嘴上不说累，就真的不累的。”
韩秀英的话化作啤酒香气的微风拂面，让金独子瞬时清醒了不少。
仔细想想，他好像真的从未有过累的概念。无论是被上司找茬批评只能不断道歉的时候，还是习惯了不能按时下班晚饭经常没着落的时候，抑或在一个人住房间大小正好入夜却依旧显得有些寒冷的时候，他有过羞愧，有过愤怒，有过迷茫，有过孤独，可就是没有觉得累。
金独子曾经以为，只有在全身心投入自己所热爱的事物时才会不知疲惫，没想到也有他这种反面教材——不知为了什么而不断奔走，直至忘记自我。
也许，他确实应该休息一下了。如果不停下，奔跑也就没有意义。
和韩秀英离开小酒馆时早就过了零点，两个人慢悠悠地散步醒酒，商量着金独子什么时候搬家。不过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不知怎么又聊到了韩秀英正在连载的小说上，金独子以读者的视角给了评价和建议。
谈及小说内容的时候，金独子有一种强烈的活着的感觉。既遵循着原本的主角和故事体验着不同的人生，又可以从读者的视角去重新解构和安排那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
这是他唯一的爱好带给他的最大乐趣，也是他能够单纯享受自己作为读者身份的时刻。
初春的温度还残留着冬日的流连，白成一团的呵气随着你的一言我的一语，松松散散地消失在夜色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独子觉得今晚的月亮比往常更加明亮。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韩秀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声道：“对了对了，你知道我家对门住的谁吗？”
“怎么，是你的黑粉？”金独子笑道，同时暗示韩秀英让她小点声。
韩秀英哼一声翻了个白眼，那表情在说还不如黑粉，用啃完鸡爪子吐骨头一般嫌弃的语气公布答案：
“是刘众赫。”

02.

早起晨跑，回家洗澡，从煮咖啡开始准备早餐。
刘众赫的一天便是这样开始的。
稍后还要直播，刘众赫选择了相对便于料理的西式早餐。昨天烤好的全麦吐司还剩下一些，决定拿沙拉配餐。鲜虾煮熟去头剥壳，和切好的黄瓜和牛油果、小番茄一同摆盘，淋上自制的黄芥末酸奶酱，里面还加了些酸黄瓜增加口感。摆放好切好的水煮蛋，最后的步骤是撒上欧芹碎。
饭后，收拾好餐具还要把换下的衣物扔进洗衣机。等滚筒开始旋转，刘众赫又把自己的被子拿到露台晒起来，让它充分吸收太阳的温度与味道。
确认过今天又有什么自己关注的新消息后，前职业玩家刘众赫坐到电脑前，三块屏幕同时亮起将他围住。戴上耳机，调整麦克风，选择今天想要使用的手柄。简单调试后，一切正常——正式开始现游戏区实况主的工作。
引退后的刘众赫全身心投入在游戏之中。不局限于某个类型，而是会直播游玩与测评各种类型的游戏——动作游戏只要上手就能成为攻略模板；解谜游戏略显慢速却不会放过一个任何收集要素；射击游戏出神入化的枪法让评论直呼是不是真的练过；节奏游戏哪怕完全不熟悉也能以反应速度应对；推理游戏，卡牌游戏，肉鸽游戏，甚至是被许多人诟病为电子书的文字游戏，刘众赫都有自己能够享受的视点。
而他最擅长的即时战略类游戏每次直播都会引来大量粉丝与路人围观，那是离开了灰烬战队后再难看到的——甫一登场便大放异彩，曾经被称为霸王的绝对王者刘众赫。
不过他今天直播的是一部人气小说授权改编的移动网络游戏，题材算不上新潮，以无限流、系统文为关键词。没有追逐当下流行的开放世界，而是把在移动端不好呈现的战斗部分做得十分上心，角色众多却不雷同，动作细腻且灵活丰富，近期颇具讨论度。
“现在的手游更侧重抽取角色和装备，最耗费时间和精力的就是养成。”刘众赫一边调整角色装备，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感想，“而以持续运营为目的就很可能面对角色在未来版本不保值的情况。不过目前看来，不考虑强度战斗部分也足够有趣。嗯，很丰富，比有些主机游戏还要上心。”
评论区也有不少游戏的粉丝，听到刘众赫的话有同意亦有反对。
刘众赫对此没什么想法，也不是没见过一些说话难听的，到时候直接踢出去就好。
突然，直播评论区的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了想，决定回复。
“对，我玩过韩秀英作家上一部作品改编的游戏并且给了差评。”说起来这是挺久以前的事情，那个游戏都已经停服了，“因为那部游戏除了烂没有其他价值，现在的结果也说明了问题。”
见刘众赫主动提及这个话题，评论区瞬间刷起屏来，各种疑问和好奇的声音疯狂涌入。不少都提及了当时的恶意新闻，刘众赫对韩秀英不满云云。
“我对韩秀英作家的作品没有偏好，会玩仅仅因为这是游戏而已。”忽视了更多的猜测，刘众赫以这句话作为关于此事的收尾。也可能算一个澄清。
韩秀英上一部作品本身就是游戏题材，因为原作的人气惹来了不少类似“女人不懂游戏还瞎掺和男人的世界”的恶评。游戏本身素质堪忧，最大的口碑下滑也是公测内容和内测相较水准货不对板，想来韩秀英也是被坑了。
这一次游戏化的谨慎和最终呈现的水准让刘众赫作为玩家十分满足，也能想象得出对方连泪痣都洋洋得意的模样。
到了时间准时下播，刘众赫开始准备去进行采购。
一出家门就看到对门在搬什么东西，不止今天，这两天都有搬进搬出的动静。加上最近都没看到韩秀英，刘众赫其实有在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搬走了。
不过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毕竟韩秀英指着他的鼻子骂过：“关你什么事？！”
——前提是他打了那个停服手游并且在直播时公开差评之后，直接敲响韩秀英的家门给她列出了十几条失败的原因，惹得对方勃然大怒差点把门摔到自己脸上。
在超市买了日常所需的蔬菜和蛋奶，再补充部分用品的短缺。接到周末要来家里吃饭的妹妹的视频电话，于是又在她的请求下买了适合烧烤的肉类、茶饮和零食，这才返回家中。
家门口摆着好几个快递箱，刘众赫想起自己前几天下单的设备。闲下来后开始挨个拆封，拆到第三个箱子的时候，被里面的笔记本搞昏了头脑。
“……什么？”刘众赫皱着眉毛拿起一本。像手中一样显得略旧的笔记本还有好几个，整整齐齐码放在箱子里，他下意识地翻了起来。
从本页的泛黄程度就能看出这笔记本确实已经有了些年纪，而更加匪夷所思的还是里面的内容。除了看起来是人物设定的文字，还有各种图表，刘众赫一眼就看出那是类似游戏角色的属性和数值。满满当当的笔记本上还有各种“宇宙1”“宇宙23”“岛屿”“森林”诸如此类的划分和标注。
刘众赫像是看到了一道不会解的数学题，又稍微有那么点解题的思路在蹦跶。于是不甘心地从头翻了起来，这一次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公式，发现那乱糟糟的内容实际上乱中有序，仅仅用断章一般的文字就构建了庞大的世界观。像是一串葡萄，像是一颗石榴，带着无数的子房透露出温润的光泽引人摘采。
他就像在玩一个像素解谜游戏，像素点的清晰度比不上当下游戏追求的真实感，却独有风味。尤其当一颗颗像素点汇聚，用有限的图形和无穷的想象去填补那些隐藏在每一个小格子的信息，刘众赫隐约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玩游戏的情景。
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好有趣。
一连翻了几本，当他的想象力不足以支撑这个世界的构成，一切便如同岌岌可危的积木块轰然倒塌，又散碎一地。
刘众赫难以避免地有些火大，终于想起来去确认快递的收件信息。果然，收件地址是自己所在的1864号对门——1863号，也就是韩秀英家。然而，收件人却不是自己知晓的那个名字。
刘众赫打开笔记本的第一页，一笔一划写在班级下面的名字和收件人是一致的。
“金……独子？”

03.

气温开始回暖，沉重的倦怠感连同大衣一起脱下。金独子正式搬进韩秀英家时，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浓郁了，不用多加注意就能发现点点色彩正开始装点这一轮四季的初始。
因为韩秀英家的客房就是一间闲置的毛坯房，金独子精打细算地添置了一张睡起来很舒服的床。至于其他必备的衣柜、书架这类都是从二手市场货比三家淘来的，保证了卧室有最基本的职能。
金独子的行李不多，日常的衣服就那么几件，穿了这么多年却依旧不习惯的西装短时间也没有再上身的机会。算上生活用品，一个行李箱也绰绰有余了。
唯独自己在出租屋时比自己的活动空间还拥有更大地盘的书籍和笔记成了问题。书分了几次拜托韩秀英开车送过来，至于不愿让人看到的笔记和一些剩余的书则是用快递寄送。
“怎么没有？”金独子把自己的新居布置好已经临近中午，却发现最重要的一箱不见踪影，又来回找了一遍，站在客厅中央沉思，“已经签收了啊？怎么没和其他的快递一起到？”
拿出手机查看物流信息，确定已经在工作日签收，而自己的确没有收到，金独子急忙准备联系客服。
突然，陌生的门铃声响了。
难道是刚送来？金独子甚至忘记确认来客，拿着手机急匆匆地开了门。
万万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他曾经评价“用脸滚键盘都能赢”的前职业玩家，刘众赫。
之所以想起来这个评价，是因为金独子在第一次看到刘众赫照片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长得很英俊，哪怕不做职业玩家也能被这个世界优待。而这张伟大的脸正在自己面前勾勒出生动的轮廓，英气的五官和浓厚的眉眼，如此近距离的冲击力让金独子有些傻眼。
“金独子？”
怎么声音都这么好听？在视频里听到过的也不是这样？
见金独子没有反应，刘众赫的眉间微微皱了起来。
“啊，对，我是金独子。”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不妙敲醒了他，金独子慢半拍地回应，“刘众赫……选手？”
显然，他也知道现在似乎不应该继续这么称呼刘众赫。
刘众赫：“你认识我？”
金独子：“我以前在游戏公司上班……不可能不认识你吧，哈哈。”
尴尬地笑了两声，金独子的眼神开始飘忽，毕竟自己“认识”的刘众赫可不是什么正面形象。正想着这人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是来找韩秀英的？已经转了一圈回来的目光不经意地停落在刘众赫抱在怀中的纸箱子上。
就像主人能从一群同样毛色的小猫里一眼认出自家的孩子，金独子也一眼就看到了快递单上自己的名字。
“我的——！”金独子睁大眼睛，回过神来已经一把从男人手中抢了回来。发现封口已经被拆开，顿时有些慌张，“你看里面的东西了？”
刘众赫缓缓收回还维持抱着快递箱姿势的双手，眉头轻微一挑，“看来你不希望别人看里面的东西。”
“当然了！”金独子又往怀里抱了抱箱子，呈现出十足的对抗意识。与刚刚的态度截然不同，他直勾勾地瞪着刘众赫，声音都鼓起几分底气，“收到快递确认一下名字再拆啊！所以你看没看？”
刘众赫沉默片刻，认真而坦率地回答道：“看了。”
空气突然安静，金独子浑身的气焰降至冰点。
“金独子？”刘众赫试图让他重启。
金独子不懂游戏，也看不懂竞技中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游走代表什么意思。不过正如刚刚所说的，他在游戏公司的时候经常能够看到、听到刘众赫的消息。尤其是他横空出世的首战，解说激动的语气和快要撕裂的嗓音至今还能在耳边回荡一二。
好像是什么势不可当，看准了某个无人敢觊觎的时机，不可能的手法还是什么，总之把刘众赫那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击吹得天花乱坠。
当时无法理解的那几秒钟对金独子来说就是喝一口水的时间，甚至觉得他上他也行。无法加入那种狂热的氛围，正如他无法如读小说一样把这个微乎的时间单位继续解构。只能像在背学生时代老师划的重点，知道了“刘众赫很厉害”这个结论。
而此次此刻，他好像理解了那个时间的缝隙。
金独子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抬起手的动作牵扯了从手臂到腰背一连串的肌肉，无数肌肉纤维都成为了自己的支撑。他的眼前刘众赫的面目清晰可见，如同在慢速的世界里逐渐放大。
然后，金独子狠狠地，巴了他的脑壳。
滴答前进的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刘众赫被那意料之外的力道打得低下了头，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弓着身子。
“……”
“……”
“谢谢你帮我送回来。但是，”金独子拖了拖单手抱着有点往下滑的快递箱，冷言冷语，“不要随便看别人的东西啊，臭小子。”
刘众赫缓缓抬头，眼神直白地释放出要把对方大卸八块的信号。
金独子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却丝毫没有退后的意思，而是迎着他的眼神互相怒视。
激烈交锋的两道无形电光僵持不下，突然，一道脆生生的怨念声音从刘众赫身后传来。
“哥哥，还不开饭吗？”从1864号探出头来的是个双马尾小女孩，从称呼轻易可知她的身份。似乎还想抱怨什么的尾音，在看到金独子的瞬间话锋一转，“在和这个好丑的大叔说什么呢？”
金独子：“？”
“美雅，注意说话方式。”刘众赫微微侧头，口吻带着几分责备，“别什么都说出来。”
金独子：“？？”
不愧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家人。
“那能不能开饭了？”刘美雅抓着门把手晃来晃去。
“你先进屋，我马上就来。”
“好——”
刘美雅步伐欢快地进了屋，金独子也想趁机关门。刘众赫随便看自己的笔记是他不对，可是自己打人也确实有些冲动。
就算刘众赫的表情气人，语气气人，说的话也气人，他也应该考虑一下这个和队友有过暴力冲突的家伙武力值是如何计算的。
真要打起来，光看刘众赫的肌肉含量，金独子很可能要成金断子了。
可是眼看就要成功合上的大门，被刘众赫绷着靛青色血管的大手一把握住，以完全无法对抗的力量生生又掰开了。
“来我家吃饭。”
谁请人吃饭会用这种一字一顿的威胁语气啊？金独子冷汗都快下来了，完全不敢和刘众赫对视，对方的压迫感正狂卷着袭来。
“就当是道歉吧。”
金独子一愣，抬头看他，一瞬间有许多情绪翻涌上来。
“毕竟你打了我的脑袋。”
“……”
好的，原来是让自己道歉。

04.

脑袋还在隐隐作痛，刘众赫不禁怀疑自己的反应力是不是迟钝了，他在比赛中都没有遭遇过这样的贴脸攻击。不过也多亏这一巴，他才得知金独子对于笔记本里的内容比想象中还要看重。
因为刘美雅前两天就说要来吃烧烤，刘众赫早些时候也提前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有切成块和彩椒、口蘑串在一起的牛肉串；也有西兰花、小番茄和洋葱等缤纷串起的蔬菜串；除此之外还准备了代替主食的土豆、红薯，切成块的玉米；饮品是蜂蜜柚子茶，在刘美雅的要求下还鲜榨了一杯苹果橙汁。
在不紧不慢的翻烤下，原本的清新气味开始飘出食物熟了之后特有的气味。刘众赫特意准备了烧烤料粉和两种偏甜偏辣的酱汁，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添加。
刘美雅对食物、尤其是刘众赫料理过的食物毫无抵抗力，只见烤串越烤越少，还没离开烤网就进了双马尾馋猫的腹中。
“别吃太多，冰箱里还有蛋奶布丁。”
一听还有甜品，刘美雅也不管还在烤的了，一溜烟跑去冰箱拿蛋奶布丁，然后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品尝。
刘众赫烤至合适的几串放入盘中，送到金独子面前。
“带菠萝的适合这款酱汁。用烧烤料也可以。”
“……谢谢。”
金独子略微尴尬地低声道谢，机械一般听从刘众赫的推荐配上酱汁尝了一口，表情瞬间变得精彩。他难以置信地看看手中的肉串，又看看刘众赫，再看看烤串，最后选择加速咀嚼。
那个眼神代替了语言，不需要任何解释，金独子正在为那美味震惊并陶醉着。
因为食物的调和，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和谐许多。刘众赫认真盯着金独子，寻找他的破绽，自己可以开口获取所需情报的破绽。不过很快，看着金独子剩在盘子里的小番茄越来越多，刘众赫忍不住先换了个话题。
“你挑食？”
“很奇怪吗？”金独子不以为然，他喝了一口蜂蜜柚子茶，脸上荡漾起满足的笑意，和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有种判若两人的感觉，语气倒还是平稳甚至带点冷感，“人都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吧。”
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
“年轻人还是不要挑食比较好。”刘众赫建议道。
送到嘴边的玉米啪地一声掉在盘子上，咕噜转了一圈。只见金独子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他重新把玉米叉起来，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被烤得焦黄的香气，细细品味着下肚。
然后，金独子用一种彼此是熟人一般的语气，扬起和刚刚又不大相同、让人想要打一拳的笑容缓缓开口。
“众赫啊。”
“……”刘众赫不适地皱眉。
“我比你大。”
“！”
“你现在说敬语还来得及。”金独子半开玩笑，又恢复了平常的面无表情，继续享用美食。
刘众赫略感震惊。眼前穿着休闲帽衫的男人身材纤瘦脸也很年轻，怎么看都要比自己小上几岁，没想到是完全相反的结果。
“哥哥你想什么呢？我都叫了是大叔嘛！”刘美雅听到这边的对话跟着喊了一句。
刘众赫没搭理，一边吃起自己手边的烧烤，一边开门见山：“韩秀英搬走了吗？”
“果然不打算说敬语啊？”金独子半句打趣，老实回答，“韩秀英短时间不在国内，我借住她的房子。”
“你说之前在游戏公司上班，现在没有工作吗？”
“……不可以吗？你想干嘛，调查户口吗？”
“你玩游戏吗？”刘众赫安静地说道，“不管是什么游戏，最开始接触的都是情报。什么类型？什么规则？玩法是什么样的，敌人是怎么攻击的，目的是存活还是搜集？只有得知足够的情报转化为信息，才能有合适的攻略法出现。”
对于刘众赫来说，他最需要的情报就是关于金独子这个人。只有先了解他，才能知晓他，才能助力自己的目的。
金独子沉默片刻，小声嘀咕：“你原来会说这么多话。”
刘众赫：“……”
“我目前待业在家，”金独子不以为然，毕竟是邻居，有些事情哪怕不亲口说明也迟早能够成为一种情报，还不如主动些，“暂时也不想找新工作。”
“你在家有什么打算。”
“不是，你这样问来问去还不如直接命令我道歉。”
“如果你听的话，我会命令其他事。”
“……”
金独子没了食欲，双手交叉撑在桌子上。他和刘众赫对视，对视，继续对视。似乎败下阵来似的叹了口气，如果刘众赫没有看他的笔记本，他肯定不会这么难以开口。不想直白地承认自己，也不想转移话题蒙蔽自己。
就是现在。刘众赫看到了眼前的人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他捕捉到金独子的犹豫不决，主动推开了他露出小小缝隙的心门。
“你的笔记。”
金独子的身体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
“我觉得很有趣。”
金独子的紧张化作另外一种情绪，与食物的香气慢慢地融合，那是两人身上此刻相同的味道。它们交缠在一起，像是一对小小的触手，抓起这边人的手，再抓起那边人的手，用小小的力量让他们以微不可见的移动距离开始缓慢却切实的靠近。
刘众赫注视着金独子。
他的眼睛深邃又清澈明亮，像是宇宙蜿蜒出的莹白浩渺，凡是所见之人都会被轻易捕获。他的声音低沉带有莫名的深情，像是深海灌溉孕育出的生命波纹，凡是所听之人都会被轻易打动。
“我想看到你眼中那个完整的世界。”

05.

*——你的笔记不是为了展示，所以随着内容增加越来越不便理解。*
也许是因为刘众赫的语气太过陌生的真诚。
*——我包你的一日三餐，你用空闲时间完善给我看，怎么样。*
也可能是因为这招先抓住胃的作战确实令人难以抗拒。
金独子最后给出的回复是——*我会考虑一下。*
卧室很空，除了身下的床铺外只有个摇摇欲坠的简易衣柜，和表面都蹭掉了漆的书架。即使摆满了书，也无法阻止金独子走在地板上传来的细微回声。
他把学生时代涂画的笔记本全都拿出来码放在床上，同样款式的本子只有封面颜色不同，他还记得最初买下来是因为整套的价格很便宜。
封面用油性笔大大的标着序号，有些边角已经磨损，剩下细细的毛边。金独子很是惊讶，因为他还能想起在学校的课本下、在家里的餐桌旁、在地铁等车的长椅上，自己拿着它们奋笔疾书的模样，让他差点忽视那已经是十多年前开始的事情。
他在那段时间里，编织了一个不够完美却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翻开标着序号①的笔记本开始回顾，泛黄的本页和有些褪色的笔迹全都在呼唤着彼时的记忆。
确实如刘众赫所说，这绝不是适合阅读的东西。零碎且杂乱，这里还在列属性和专有名词，那边就开始说明技能或者道具效果。
金独子看着看着偶尔会皱眉，不光是错误的地理知识或者因为认知不足而错用的词汇和概念，有些地方因为留白太多连自己都需要仔细回忆才能再次串联。
可是，好有趣啊。
一开始是坐着看，然后是靠着，接着是躺着。金独子变换着姿势，捧着记录了自己写下的甚至称不上故事的笔记，藏在身体里的某个一直瘪着的小气球开始一点点上气。这个小气球在过去的数年间无数次浅浅吹起又松气，如此反复，直到抛在脑后。
韩秀英说：*“做点想做的事休息休息吧。”*
刘众赫说：*“我想看到你眼中那个完整的世界。”*
金独子说：“我一直都想重构这个世界。”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亦或只是想用自己的声音唤醒属于自己的躯体，金独子把笔记本一本本按顺序排列好。哪怕没有刘众赫，他也想过把那个倾注了自己整个学生时代的世界以一种更清晰的方式再现。
很可惜，他不是作者，没有韩秀英那样的写作天赋。可是在他一砖一瓦、只凭自己搭建的那个世界里，有他的起跑线。他想要奔跑的地方，一直都是这里。
“不过在开始之前……”
金独子嘟囔着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到客厅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开始搜索刘众赫的资料。
“众赫啊，我得先看看你是个什么人。”
在金独子的认知之中，刘众赫是灰烬战队的绝对王牌。他年少成名，战绩辉煌，开了挂一般超越大多数人的游戏理解和全能职业的操作水平，让他无愧于“霸王”这一称呼。
然而霸王刘众赫也是从问题儿童一路成长为问题青年。霸道专横是他的标签，不仅与队友不和甚至闹出过暴力事件，还在低谷时期与教练发生过重大摩擦，据说是因为他把状态不佳归咎给了战队，也有传言他是因不满薪酬而抗议。
直至灰烬战队经历没落、好不容易有新鲜血液注入开始好转时，刘众赫宣布引退。当时舆论一边倒地怒斥刘众赫是白眼狼，把他未成年时受到教练帮助和提拔的事情全都重新提及。
金独子知道网上的消息真真假假难以辨认，加上刘众赫对自己说的话在他这里博了不少好感，所以他只是想要谨慎地再次甄别一下，毕竟没有道理把珍藏的世界分享给也许会讨厌的人。
就用属于他的方式，好好阅读一下刘众赫的构成。
从写满个人信息和履历的百科开始，重点新闻和舆论、论坛留言板的评论、个人和战队纪录片、被粉丝或黑粉带有滤镜言论传播的各种视频，一路看到如今他作为实况主的直播切片，金独子仔细挑选浏览关于刘众赫在网络上可以找到的一切。
**冉冉新星！接下来是属于刘众赫的时代！
灰烬战队重燃，刘众赫连续夺冠，辉煌不断。
“霸王”刘众赫，以王之名的霸凌行为。
刘众赫实力下滑，疑与非法药物有关。
霸王变王八？刘众赫不敌新人宣布引退实则跑路。
转生、然后成为实况主？前职业玩家化身网红主播吃游戏红利。
白眼恶狼！据知情人称刘某赫未成年便育有一子。**
刘众赫本人在网络上鲜少发声，只有比赛时指挥的只言片语和纪录片个人部分的少量发言。金独子越是阅读，越发意识到自己认知的刘众赫，也只是由网络构成的。
各种各样的声音将一个活生生的形象淹没，通过传言和舆论构建成名为刘众赫的壳子，扭曲他的发言、揣度他的表情、捏造他的经历。因为他是刘众赫，因为他们不希望他是刘众赫。
金独子像读书一样，去阅读属于刘众赫的字里行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显而易见，为什么更多的人选择视而不见？为什么那些人宁可被表面所见蒙蔽也不愿去再次阅读呢？
他看到了刘众赫的指挥像是打到棉花上一样无法被队友消化；他看到了被打的那名队友在个人平台曾假装口误暗示刘众赫有私生子；他看到了灰烬战队战绩惨淡时所有人都责怪刘众赫实力下滑；他看到了刘众赫认真地培养新人在他们独当一面时才宣布引退；他看到了刘众赫离开灰烬时没有留恋的身影。
他只用了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看完了刘众赫作为职业玩家的十几年光阴，心里堵得像读了一本烂尾小说一样难受。
金独子开始为这个人感到不公，也为这个人感到愤怒，那些人的阅读能力究竟有没有完成义务教育？
作家一定会遇到自己的读者，可是刘众赫却没有真正的队友。
*——你玩游戏吗？不管是什么游戏，最开始接触的都是情报。什么类型？什么规则？玩法是什么样的，敌人是怎么攻击的，目的是存活还是搜集？只有得知足够的情报转化为信息，才能有合适的攻略法出现。*
金独子眼中映出的光影是作为游戏实况主的刘众赫，一谈及游戏的话题，他的话就会变多。经过一晚上的解读，金独子甚至开始能够体会到些许属于他的愉悦情绪。
戴着耳机玩喜欢的游戏时刘众赫两眼有神，和灰烬战队黑暗时期坐在电竞椅上的刘众赫逐渐重叠、然后互相排斥着弹开，分裂成完全不同的存在。
那时候被评价为“雄风不在”“倍感低落”的刘众赫，在金独子眼中却不是为输赢而焦虑，他只是单纯觉得：游戏不好玩了。
“果然情报很重要啊。”金独子喃喃，熬了一个晚上嗓子都干哑了。
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肚子也觉得有些饿了。打开冰箱，大半空间被韩秀英留下的能量饮料占据。
唯一的一点色彩，是刘众赫让他带回来的蛋奶布丁。

06.

早起晨跑，回家洗澡，从煮咖啡开始准备早餐。
刘众赫的一天便是这样开始的。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么就是从今天开始他的一人餐变成了二人食——金独子在考虑过后给了自己同意的答复。
今天的早餐是燕麦粥搭配煎培根和炒蛋，煎至带着焦香的金黄色，经过油脂滋润的香气在餐桌萦绕，刚刚洗好的草莓和蓝莓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一切准备完毕，刘众赫这才按响1863号的门铃。
第一次，无反应。等等看。
第二次，无反应。再等等看。
刘众赫的耐心就到这里了，他带着脾气连续按了好几下。这回1863号的住户终于姗姗来迟，惺忪地开了门，头发睡得翘起，满脸都是迷茫地询问你怎么在这里？
青筋爬上额角，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金独子的早起难度是神话级的。这里面有他废寝忘食地重写自己的笔记的关系，可这不是放纵不健康作息的理由。
于是第二天，刘众赫做了一个不容金独子拒绝的决定。
“你疯了吧？”金独子穿着连身帽衫，被六点的空气冻得直哆嗦，“现在才几点？”
反观刘众赫，合体的运动服和专属跑鞋，正在慢条斯理地做热身，每个动作都可以看到他不同部位结实的肌肉轮廓。
“你的体质太差了。”刘众赫瞥了眼金独子的身材，这就是个lv.1的体格，“这种天气都觉得冷，刮风的时候还不吹跑？”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冷吧！我回去穿个外套……哎！别抓我帽子！”
“穿成北极熊还怎么锻炼。过来做热身，先快走再慢跑。”刘众赫单手拎着滑行的金独子，“以后晨练之后再吃饭。”
金独子生无可恋：“那我不吃了。”
“你确定？”
“……”
刘众赫一路都在照顾金独子的体力调整速度，花费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
等金独子呼哧带喘地结束晨跑，他像是看到了一个无法支配四肢的丧尸，僵硬扭曲地往回挪，话不成句地呼喊着要吃饭。
灰白干巴的金独子颤巍巍地一口热乎的海带汤下肚，这才终于染上色彩重新盈润起来。
“你真的服过兵役吗？”刘众赫十分怀疑。
“当然，我还扫过雪呢。”
晨练要死了。被饭拯救了。晨练要死了。被饭拯救了。晨练要死了。被饭拯救了。
就这样循环往复，如同每天都在做听力题某天突然发现自己听得懂了一样，刘众赫按响的门铃不再是金独子的起床铃声了。他在自己的推荐下买了同款运动服和合适的跑鞋，开始有效地驯服四肢，从丧尸进化为两脚兽。
下意识地吹了吹眼前的鱼饼汤，发现金独子也在做一样的动作。随着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增加，偶尔会注意到这种微小的同步。可能是用餐的顺序，可能是同时去抓同一个水果，可能是异口同声问对方吃不吃某样东西。
刘众赫觉得有些奇妙，初入灰烬战队还在和队友住宿舍的时候，他也没有与任何人感受过这种骰子甩出双六一样的契合。仿佛步伐，呼吸，思想在那一刻重叠，成为了一体。
“对了。”金独子的声音轻轻拉回刘众赫的思绪，他的脸色比之前看起来要健康一些，“之前我在整理思路，所以都没什么进展。我试着把第一本的内容写出来了，一会儿拿过来你先看看。只有我自己看的话也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看懂。”
刘众赫平静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像是期待已久的游戏终于发行。
金独子吃完饭回了趟家，再过来时换了身休闲的居家服，抱着自己那个老旧沉重的笔记本电脑。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让刘众赫能够想象他上学和上班的时候似乎也会因为要负责发言而局促不已。
两个人相对坐在桌几前，金独子像个交作业的学生，把笔记本电脑推了过来。
刘众赫做了一个深呼吸。
金独子所构筑的那个世界，在第一本的时候还只是一个起点。他设计了一个主角，能够穿梭于多个宇宙之间。那些宇宙是拥有不同文明和发展的城邦，是因为不同选择而分裂出的世界线，是跨越了时间与空间隐藏在未知中的传奇故事。
看起来并无新意的设定之所以能够吸引刘众赫，是因为他看到了无穷宇宙的基点——无穷无尽的光芒都由这小小的一点迸发。
主角在风格迥异的世界中拥有截然不同的身份和设定，可是最基本的规则却坚实可靠，不是单纯改变风格了事。主角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学习各式各样的技能，经历无法单纯用喜怒哀乐来形容的人生。因为金独子只是客观地列出了发生的一切，却没有赋予主角承载抒发这些感情的途径。这些空隙，就是刘众赫所察觉到的有趣。
这个世界是一个万花筒，稍一转动就会出现全新的景色，越是转动越是变化，让人在感叹美丽的同时觉得神奇。这是基石的力量，它能够用不变的法则去开拓更为绚丽多姿的色彩。
在被世界这样那样的条纹与边框挤压的褶皱之中，如果没有一个载体去感受和探寻其中的奥妙，那么这个世界还存在吗？如果一个世界没有属于它的参与者，没人为它所展现的一切发出声音，那么和没有棋子的棋盘有什么区别？
刘众赫第一次看到金独子列出的那个世界时就知道，这是一个让人想要参与的世界。以主角为起点，延伸出无限脉络，让想象布满每一个角落。
此刻呈现在刘众赫眼前，金独子修订过的这个世界，又给了他更强烈的冲击。
“我实在是没有写小说的才能，完全不知道怎么下笔。然后就想起你之前不是说过有情报就能有攻略法嘛，”金独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就试着用游戏攻略的写法列出来设定和事件。”
正如金独子所说，眼前的文档以一种自己很熟悉的方式进入大脑。
因为游戏类型大不相同，攻略的写法也有差异。然而无论是什么游戏的攻略，清晰条理是最重要的。如果是职业就要说明优劣势与特点，如果是技能就要说明效果和应用，如果是任务就要说明要做什么、怎么做。
金独子仿照攻略所写的文档还很生涩，旁边生怕人看不懂而添加的注释说明很多。前期铺设的都是基本概念和简单的事件所以还很好理解，刘众赫觉得接下来可以和他讲一讲游戏思路，这样他整理到后面那些复杂的结构也能更清晰了。
触控板划了几下还是没有动作，一看页数原来已经到底。刘众赫眉间皱起，唇间发出啧的一声。
金独子汗毛倒立：“这么难看懂吗？”
“不，很好懂。你过来。”
金独子刚往这边走就被刘众赫一把薅了过来，两个人并肩凑在能看出老旧的屏幕前。
回到文档最初，刘众赫边看边标注，给金独子提出了许多建议。像是哪里需要更细致，哪里重复了可以合并，哪里的说明多余需要删减。
“大概就这么多。”刘众赫告一段落，“不过你从第六本开始我看不懂的内容就很多了。如果和前面有关联最好多标注一下。”
金独子连忙点头，一副受益匪浅的表情。也许因为两个人都很投入，不知不觉间回答的语气不再弱势，对刘众赫有些冷硬的命令口吻也没表现出反感。
“按照这个进度要多久能全部整理完？”
“接下来会比较快，但是第六本开始……就是你说的开始看不懂的，我当时塞了很多内容，可是对于一些神话只是一知半解，估计要多查查资料才能继续。”
刘众赫点点头。
金独子把电脑屏幕合上，说修改之后再给他看。随后，他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在刘众赫想问他怎么了的时候，金独子的声音沉静地传来：“刘众赫，你觉得这个故事……不，大纲？设定？反正就是这个，有趣吗？”
他的双眼认真注视着自己，那个表情很微妙。就像是，他并不在意回答是赞同还是反对，他想要的是回答本身。
刘众赫也很认真地回应道：“很有趣。”
金独子怀中抱着笔记本电脑粲然一笑。
刘众赫微愣。他不知道内心为什么会用这个词来形容金独子的笑，只是他在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就想要捏一下。
伸出的手已经到了金独子的脸庞。
金独子：“？”
刘众赫：“……”手上的姿势改变，打了一个响指。
金独子皱起了眉，满眼都是困惑。
刘众赫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找到金独子，给他发了一个四位数字。
“这是什么？”
“我家密码。”
“……啊？”
“我直播的时候不能给你开门，你自己进来。”
“我可以等你下播再来啊？”
“……”
一阵沉默。
金独子看刘众赫的脸开始阴霾，急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帮他解释：“没事，万一你直播的时候晕倒了，我就用得上了。”
“……”
“……”

07.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变量，但是习惯晨跑之后，金独子觉得迄今为止的世界都发生了变化。
曾经赶上电梯故障爬楼能爬掉半条命的身体是最大的受益者。他的体力增强了不少，睡醒后会觉得精力充沛。每天的睡眠都成为有效充电，让他在早上可以激活重启。
不仅如此，金独子的集中力也提高了。原本整天面对电脑工作让他变得做任何事都会分心走神，现在梳理文档却能够一直专注集中。
他还学会了观察早晨的太阳。原来春日的阳光和夏天的日光是如此不同，所以才能让奔跑时划开身体的风在拥抱肌肤时拥有不同的温度。不知不觉，已经不再是低着头挪步，而是扬着头奔跑。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啊。金独子不禁感慨，他这块水煮鸡胸肉已经学会了全新的料理方式，哪怕西兰花不幸缺席，他也能给自己调味。
“你是加什么肌肉滤镜了吗？”视频对面的韩秀英秀丽的脸蛋挤在一起，眯着眼试图识破科技的把戏，“怎么回事，壮了？”
“我上次不是和你说我有运动了。”金独子得意地笑，现在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忍不住想要自拍。
韩秀英瞪大眼睛：“你竟然是说真的。”
“秀英啊，”金独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装模作样，“一开始确实很辛苦，但是坚持下来就只有回报了。颈椎和腰腿迟早会背叛我们，可是肌肉不会。”
“你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韩秀英急忙去捂自己的颈椎，身为作家的她早就被背叛了。两个人嘻嘻哈哈了几句，韩秀英突然宣告，“话说，我可能三年内都不会回去。”
金独子一愣，“这么突然？你这不是才去三四个月。”
“嗯，换了一个环境之后觉得很多想法都跟着改变了。”韩秀英的模样比起离开时要瘦了一些，不过却神采奕奕，尤其眼下的泪痣仿佛在欢快地舞蹈，“不用拿着放大镜刻意去找什么，就像置身于大自然之中所有的生命体都会靠近一样。现在连载的这部小说，我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想法。准备这几年多转几个地方，让这个故事延续得久一些。”
听到韩秀英的选择，金独子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因为他深知想要让一个故事变得长久的心情，要相信笔下的世界不会为任何动荡所摧毁，要相信笔下的登场角色们会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让一个故事活着，远比一个人活下去更困难。因为故事会让许多人存活，也会带给许多人活着的力量。
“我等你回来。”
“不然呢。你也要记得看我更新啊，我最近状态很好，感觉键盘都是自己动。”
“当然，我一直都在看。你写得一直很有趣。”
金独子这句话一出口，突然有点恍惚。因为这段时间以来，这好像是刘众赫给自己构建的那个世界最多的评价。
对面的韩秀英笑意盈盈，“金独子，你呢？换了一个环境之后，除了运动还有没有其他好事？”
金独子笑起来，他还不打算把自己正在做的事告诉韩秀英。他想要给她看自己能够抵达的最好的结局。
“有。不过，等你回来再说吧。”
“开什么玩笑？那也太久了。”
挂断视频之后，金独子环视自己的房间。书架增加了一个，上面又摆了一半的书。大学时期开始跟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个月彻底报废，幸亏档案都有传给刘众赫。最后分期买了一个平板电脑，不过没舍得买原装的键盘，太贵了。
十几本的笔记整理已经过半。虽然不像写小说需要文笔的支撑，但是罗列起来依旧非常费心费神。尤其当时囫囵引用的各种宗教、神话相关的设定，可是让他着实在这把年纪好好地补了课。
越是阅读，越会发现自己可以触及的世界更加开阔。同时，未知的领域也在跟着铺开前路，无数次发觉自身是如此渺小。金独子有过自我怀疑，他的观察和理解真的能让这个世界得以增长吗？然而当通过阅读得到的知识再从手中流泻的瞬间，分明感受到在某个时间的锚点，自己更紧地怀抱住了什么。
金独子不由得开始期待，这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未来会被填充成什么样子。就像从未想过衣柜里会出现运动服，他也好奇着今后会有什么出现在这段开始改变风格的人生中。
刘众赫似乎并非只有直播的工作，偶尔会外出——就像今天这样。一般这种时候他都会提前给金独子留饭。一开始金独子还不太好意思，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他不外出不也得给自己做饭？也就坦然接受了。
午饭是蛋包饭，吃过之后都没有休息，金独子便开始查阅资料。
不得不说，这几个月下来，和刘众赫的交流让他进步飞快，如何筛选和提炼信息变得得心应手。包括偶尔看刘众赫的游戏直播，他都能很快理解规则和目的，而不再觉得只是有个小人在那里放技能，甚至产生过自己也可以试一试的想法。
想想开始的时候，彼此还会留点客气。
“这里的技能描述有BUG。”
“那里我有伏笔，到后面会增加，现在先告诉你吗？”
磨合些许之后，就开始放纵了一点。
“这是第一本的伏笔吧？不强调再现哪里每个人都能想起来？”
“每个都要重新提还叫什么伏笔啊？”
再熟悉一些之后，就不装了。
“再细化，我看不懂。”
“看不懂的话你可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幸好已经不上班了。金独子不由得庆幸，不然被养起来的脾气只有被开除一条路。
突然，手机铃响起。看了眼来电人，金独子有些诧异。
“喂。”
“金独子。”那边刘众赫的声音和透过直播听到的又不太一样，因为有事基本都靠敲门，这种声音的距离感还有点陌生，“下午没事的话跟我出去一趟。”
“倒是没事，几点？去哪里？”
“我在楼下，你直接下来。”
啪。嘟。嘟。嘟。
金独子嘟囔着混账小子又骂了好几句，还是老老实实换了衣服。刘众赫说今天有事，加上车停在楼下而不是车库，八成是刚回来。就是根本猜不出有什么事。
等下楼看到刘众赫的车，坐过几次的金独子熟门熟路地摸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一瞥眼，猛然扭过头惊讶地盯着刘众赫，两只眼睛差点蹦出来。
身着正装还简单整理了发型的刘众赫手握在方向盘上，语气淡淡：“怎么？”
“我第一次见你穿西装。”金独子来回打量，这才叫合身，这才叫西装男。
“刚刚有个会。”刘众赫打着方向盘启动车辆，没有前言地回答刚刚金独子通话时的问题，“去我的工作室。”
金独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上了写字楼，看到“破天工作室”几个字，听到工作人员冲刘众赫喊着“老大”和他们打招呼，他才从疑惑和迷茫中意识到这是现实。

08.

“老大。”
“老大好。”
刘众赫长腿阔步气场十足，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游戏工作室，八成会被误会成什么奇怪的帮派组织。刘众赫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这是属于他的另一面生活。
简单和金独子介绍了工作室内几个部门的成员，实际上成员并不多，而且都很年轻。一路到美术这边的工位，稍一示意，对方机灵地打开了场景设定图。
“直接用看的比较快。”刘众赫对金独子说道。
最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普通的地铁环线与车厢内部，接着好像是女子中学的教室，夕阳下横跨江河的大桥。一切都很熟悉，只是那熟悉感似乎不止来自于元素常见。然后，出现在画面中的是一片幽暗之地，隐约可见河流上的摆渡人。
“冥界……？”金独子几乎是脱口而出，微微发颤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难以置信。
可是随着接下来的场景逐一出现，他的呼吸开始加速，不由得向前走了半步，手将将撑在电脑桌边。白皙的手指轻轻扣着，随即越来越用力，绷紧了指节。
在圣洁光芒之下散步的羊群。
“伊甸。”
充满工厂和机械的钢铁森林。
“工业区。”
层层包围环绕的神秘岛屿。
“初始岛。”
熟悉的场景越来越多，明明那是只在自己脑海中存在过的地方，甚至有些并没完全成型，尚且用概念勾搭着轮廓。可是看到的那一瞬间，金独子就知道这是哪里。
眼眶热得不可思议，他的眼泪几乎要涌了出来。他竟然真的看到了那个世界。
还有看起来就松软可口的——
“武林包子。”声音几乎和口水一起流出来，等等，“武林包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美术场景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武林还没有太明确的构思，先画个包子找找感觉。”
刘众赫拍拍他的后背以兹鼓励，“让建模那边好好还原。”
真可怕，完全听不出来是玩笑话。
多亏这个插曲，让金独子的意识回归现实。他摸了摸脸颊，发现并没有真的流泪。可那炙热的感觉真实存在，现在都还在脑海中冲撞。
他看向刘众赫，等待一个回答。
“去我办公室说。”
进了办公室，刘众赫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沙发上。他略微松开衬衫系到最上面的扣子，坐到书桌前，揉散了刚刚还梳得利落的头发。
金独子的内心只有问号，坐下来而已有必要这么耍帅吗？
他摇着头坐到刘众赫对面，开门见山地说：“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如果你不说这句话，我已经开始给你解释。”
“那你直接说。”
“……”沉默。
“说啊？”金独子催促道。
“我在思考怎么说你才能听得懂。”
“……”
在经过思考之后，刘众赫用简单的话语告知金独子来龙去脉。虽说事情很简单，但是实际上也需要费一番口舌。
刘众赫引退离开灰烬战队之后，一方面做游戏实况主，另一方面便是成立了这家游戏工作室。工作室隶属于一家想要开拓网络游戏领域的大型技术企业，加上头部本身就有刘众赫的忠实粉丝，算是他少有的人脉，自然而然地促成了这件事。
只是哪怕刘众赫陆续召集了多位优秀人才，他们有想法也有能力，对于玩法的追求和呈现聊出了许多想法和可能性。唯独最重要的游戏雏形却一直空缺，没有中意的题材。
近年来移动端的网络游戏换汤不换药，多平台已经成为必然趋势，随之而来普遍的机制老套、优化差都成了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做一个既有趣又有商业性的游戏实属不易，而刘众赫不想随波逐流。
金独子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刘众赫引退之后对网游、手游的关注越来越多，并且在直播的时候这方面和评论区的交流也是最多的。原来他一直都在为自己想做的事仔细观察和妥善准备。
“第一次看到你的笔记，我就确定如果做成游戏一定很有趣。”
直到今天，刘众赫依旧记得那个决定性的时刻。他钻进了乱糟糟笔迹搭建的那个世界，被文字引领到一个全新的空间，和自己以往接触到的截然不同。
“所以我拿来用了。”刘众赫说得坦荡，毫无愧疚亦或是抱歉的心情，“除了刚刚的美术场景，实际上第一本的内容也已经做了雏形，一会儿你可以试一下。”
“等等。”深知这人聊起游戏就会喋喋不休，金独子急忙打断找了个可以插嘴的空档，“你的意思是我写的那个设定，你准备拿来做游戏？以后会被很多人玩的那种？”
“没错。”你才理解吗？
刘众赫还给他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MMORPG（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
“……先不计较为什么你不和我打声招呼。我说啊——”金独子的音量忍不住拔高几分，一想到外面都是员工，赶紧又压低了声音，“我这个又不像韩秀英那样是完整的小说，而且也没有结局啊？”
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世界，对于其扎实的基础是有足够信心的。尤其有刘众赫帮忙梳理之后，金独子有种无数星星在自己手中连接成脉络的清晰感觉。可是只有地基是无法盖成大楼的，他没有能力去填充更多必要的材料。
况且，他也没有想过那些世界迎来结局的那一天。起码现在，他站在无垠宇宙的一隅，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迈进的结局方向。
面对金独子有些焦急的语气，刘众赫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你想变得伟大吗？**”
“？”
“**那就从存在开始。**”
金独子意识到刘众赫好像在背什么名人名言。
“**你想建造一个巨大而高耸的结构吗？你想要建造的结构越高，它的基础就要打得越深。**”
“！”
“不记得是哪里看到的，很有道理。”刘众赫浅浅评价，继续说道，“你不光对自己不够信任，对别人也是。有人说过要你一个人来完成这件事吗？”
金独子：“……”
刘众赫：“而且自始至终我也没要求过需要一个写好结局的故事。你应该更了解自己，就像你了解观测到的那些宇宙一样。”
刘众赫的话仿佛是在告诉金独子，是你让这些宇宙得以延续。
金独子在短暂的停顿后，表情明显比刚刚轻松不少。
“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金独子啊啊了两声，自嘲的语气带着笑意，“我之前一直觉得你会是那种只相信自己的人，哪怕会犯错也在所不惜。因为……因为我觉得，你没有真正的队友。”
“……你说得没错。”刘众赫的声音定定，对金独子的想法表示赞同，然后他的嘴角竟然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弯度，“所以我要自己去找。”
他的眼睛穿过透明的墙壁，看向工作室正在忙碌的每一个人。金独子也随着他看过去，明明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办公场所，却仿佛有风拂面而来。
那是来自平原的风，来自雪山的风，来自深海的风，来自一切意识可抵达之处的陌生而又熟悉的风。
刘众赫的目光重新落在金独子身上，那副身躯依旧单薄却和过去已然不同，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也是，金独子。”
你也是我的同伴。
你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同伴。
金独子的手紧紧握拳，他从手中连接流淌的星流中，看到了名为刘众赫的那一颗。
那颗星闪闪发亮，环绕着细碎的星屑向他靠近。越是接近，才越能够看清，原来自己也是一颗发着光的星子，他们在彼此吸引，偏移了原来的轨道交合成全新的星象。
只是不容情绪继续烘托，刘众赫已经起手拿笔拽过旁边一张便签，迅速写了个数字，进入非常现实的话题：“而且买下你的设定，是这个价格。”
金独子一看，倒吸一口气。
“来我们工作室做世界观原案监修的话，月工资是这个数。”
金独子再一看，再倒吸一口气。
他简直要错乱了，“你这是要包养我吗？”
“只要你来也不是不……”
“啊啊啊——”金独子大叫着打断他的倒反天罡，“外面都是孩子你别胡说八道！”
“你再考虑一下，原则上没有拒绝的权力。只是哪天敲定细节签合同的区别罢了。”
“……”
也许曾经围绕在刘众赫身上的传言，霸道专横这一点是确凿真实的。

09.

金独子并没有拒绝刘众赫的理由。
在得知刘众赫擅自使用自己的设定时，他也完全没有生气。倒不如说是一种自己都很陌生的激动又害怕的心情，和看恐怖片的感觉差不多，无论如何还是想要继续。
可是他毕竟在游戏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多少游戏因客观或主观的原因丧失本心裹挟在玩家的支付密码中，又有多少热情终究被各种声音风化最终不堪折断。如果自己的设定成为了这个游戏的蓝本，终有一天会走上这条路，那才是令他不想面对的最糟糕的结局。
这样的结局，光是想象就如葬身在冰天雪地里一般令他恶寒。
可是金独子想要相信刘众赫，想要相信他的同伴，哪怕这只是出于对他算不上深厚的理解。
原本只是朦胧的想法，在文案组热情地夸赞他的设定、给他看完善后的任务剧本之后变得更加清晰。他只是提出了自己想要吃的面包是什么样子，有人就这样做出了这个面包，有香气、有味道、有口感，那是仅凭文字和语言都无法形容和传达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刘美雅也在，所以他们并没有聊更多关于游戏的事情。回到1863号，门关上的那一刻金独子都还觉得置身梦境之中。
他反复在平板上看自己整理出的关于那个世界的框架，回忆着文案组写出的已经可以称之为剧情的故事，给许久没有联系的唯一的亲人打了电话。
“喂。”对面母亲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妈。”金独子轻声叫她，独他一人的房间没有开灯，这声呼唤显得那么微弱。
简单问候了几句，空气开始凝结尴尬，李秀卿先开口说，“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在听。”
沉静而不冷淡的语气让金独子的内心平和了不少，这才告诉母亲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经历。
他辞职了，因为实在不想继续了。他搬家了，是朋友的房子，就是韩秀英。他认识了一个……朋友，如果对方也愿意承认这个称呼的话。
他一句句说着自己现如今的生活，一开始还有些磕绊，后来就越来越顺畅。一直说到刘众赫要买下他还没有完成的某个世界观设定做游戏，自己还在犹豫。
“我们视频一下，独子。”
“嗯？”
金独子不明白李秀卿为什么如此提议，看到视频邀请急忙去开灯，节能灯晃得他眼前一眩。这才按下同意，接通了视频。
屏幕对面的母亲看起来十分年轻，称得上美丽的脸庞挂着浅浅的笑意。也许自己比实际年龄显小，就是因为遗传了母亲的基因吧。
一看到金独子的脸，李秀卿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真是结实了不少。”
“那么明显吗？”金独子怀疑，光看脸应该变化不大啊。
“我当然能看出来了。”李秀卿笑得欣慰，“有时间回来一趟，让我再仔细看看吧。”
金独子嗯了一声，点点头。
“刚刚你是说，还在犹豫要不要加入那个工作室，对吧？”
“嗯。如果我不加入，设定也不会卖出去，只是他们现在做的也就都浪费了。”
“如果只是不想让他们的成果浪费，那么就不要加入了。”
金独子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一跳。
对面的李秀卿仿佛能看到他的动作，继而微笑：“独子，你在妈妈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可是，对你自己来说也是那样吗？”
金独子：“……”
李秀卿：“只要是你决定的事，就放手去做吧。‘支持’不是促成你的决定，而是在你搞砸了的时候也能够支撑你渡过难关。”
金独子：“……妈。”
李秀卿：“而且，你不是一个人吧？”
金独子看着母亲的脸，似乎感觉到刘众赫在自己的身后轻轻推了一把。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联系母亲，他害怕自己的决定不能引向正确，所以需要一个人来认可，甚至求助的是因为种种事态变得不太能亲密起来的人。
可是当母亲一开始说不要加入，他内心徘徊的语言全部都是在考虑怎么说服对方。
人要怎么做，才能一直相信自己的决定呢？就像刘众赫那样，哪怕只身一人也一往无前，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伙伴。自己也可以追上他的脚步吧，毕竟是他先伸出手的。
金独子想要抓住那只手，想要和他们一起去看看前面的风景。
拿到印着“破天工作室”的工作证之后，金独子摸过自己的名字，新拍的证件照与刚毕业入职时的自己判若两人。他第一时间拍了下来发给李秀卿，母亲很快回复了一个“夸夸”的表情。
正式成为工作室的一员，金独子的生活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必要的会议或者有新DEMO测试，其他时间都可以在家办公。
如刘众赫所说他负责的是世界观原案与监修，除了如常整理，他增加的任务就是阅读——阅读工作室按照游戏剧本的样式所写出的剧情与任务内容。
这是属于金独子的领域。阅读那些字眼变成词汇，词语又变成句子，标点变得更加丰富，原本不存在的台词变成了各种角色的个性标签。第一次看到自己不曾列出的NPC对话自成一个世界，金独子觉得头皮都在发麻，这就是能在游戏中体会到的世界吗？
“独子哥，‘主角’叫什么啊？”
第一次在会议上听到这个提问的时候，金独子发现自己真的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刘众赫也从来没有问过。
“现在确实不太流行主角的官名了，不过没有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形象也没提过，美术那边初设好像按老大画的。”
“这个好，老大那么帅，干脆官名也叫‘刘众赫’好了！”
“好像还设计了一个性转版本，也是老大的脸。”
“那……确实也很好看！”
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激烈，金独子还沉浸在主角名字的考虑之中，或者说是思考关于主角的定义。虽然在自己的设定中确实有一个主角，可是怎么说呢，他好像并没有以主角的视角去进行推动。
吃饭的时候聊起这个话题，刘众赫给出自己的想法：“‘主角’是玩家就好。本身设计就是自定义容貌加多个宇宙平行，玩家可以选择自己心仪的起点，不用按照统一的剧情进度推进。”
刘众赫挑了一口炸酱面，去夹炸鸡块的筷子和金独子的撞上，两人互不相让一通激斗，最终刘众赫取得胜利。
不去管金独子把剩余的炸鸡块全都拉到自己碗边，刘众赫品尝着胜利的果实续道：“你一直看着的那个主角是独一无二的。而在游戏中，只要存在一个宇宙，玩家就可以成为自己的主角。”
既扮演着那个可以跨越宇宙的主角，享受他的能力与经历；同时也以自己的身份介入其中，于第一视角和上帝视角切换，体会这个世界会自己开辟的一方天地。
刘众赫看到了金独子所构建的那个世界中的空隙，那是一片阳光充足，气候宜人，绿意盎然的空地。这些空隙可以滋养培育出无限量的有趣，然而要种植什么呢？有的人喜欢花，有的人喜欢树，有的人觉得还是瓜果蔬菜好，有的人觉得如果给自己的宠物当游乐场也不错。
游戏这个媒介，可以让无以计数的人重叠在这里，却不会冲突。他们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来设计，也可以把结出的果实送给另一片地的主人。每个人都会成为自己开拓的基点。
听了刘众赫的话，金独子觉得，玩家和读者好像有些相似。都能够以是自己却也不是自己的身份，在既定之中追求自己带来的变量，最终也许可以撬动整个宇宙。
也许正因如此，让金独子最终敲定了破天工作室首个MMORPG的名字——Astralis。
官方译名是“星界”，金独子看中的是其本身的意思：属于星辰的。
在无限的宇宙中，个体的存在渺小到微不可见。可是，每一个人也都可以是自己星界的中心。

10.

“我哥刚离开战队的时候掉了好多头发，有时候还会翻白眼，就像这样。”
刘美雅模仿她口中所说的刘众赫翻成了白眼，脸上死气沉沉，看起来确实是一个脆弱的模样。
金独子口中的柠檬茶险些喷了出来，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刘众赫还有这样的时刻。虽说考虑到他的经历，这也未必不可能。也许在自己不了解的地方，刘众赫也如此焦虑过。
从刘美雅这里经常会得知金独子没有触摸过的刘众赫的形象。比如他会定期欣赏自己收集的游戏设备，比如他在打游戏不顺的时候也会骂脏话，比如他在给工作室拉人的时候会直接去人家大学门口堵人就说一句引人误会的“跟我走”。
明明不曾亲眼见过，金独子却可以透过那些只言片语想象出刘众赫每个时刻的动作和表情，甚至连他眉头的弯度都可以再现。
“刘美雅，去写作业。”刘众赫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把穿着中学生制服的刘美雅抱起来扔到一边。
“众赫啊，你现在浓密的头发不会是假发吧？”
“我可以让你的变成假发。”
金独子嬉皮笑脸地不回应，这已经足够让刘众赫火大，抄起沙发上最近的包子靠枕狠狠砸在他身上。
再三嘱咐刘美雅锁好门之后，金独子和刘众赫才出发前往工作室。
车行驶过熟悉的道路，金独子望向车窗外，看惯的景色亦有不同。哪里的步行道翻新了，哪家咖啡店又变了名字，总在这个时间散步的小狗比去年长大不少。还有映照在面前，隐约可见的属于自己的模样，都不一样了。
金独子曾经为不喜欢的工作而不知疲惫地麻木生活，当他在自己找到的跑道上奔驰，才明白了那种专注投入某件事的感觉，与毫无知觉地前进是完全不同的。
他感受得到偶尔在四肢百骸或者太阳穴弥漫的细微痛处，然而他并不觉得这是疲累，因为有更强大的能量在支撑着他。这种能量加快了他感受生活的速度，即便时间与生命的速率依旧在自然界中维持着永恒的步调。
“美雅的个头好像高了一点？”金独子不由得想到，“感觉她穿上初中制服还是昨天。”
“也没多久。”
刘众赫口中的没有多久，包含了金独子加入破天工作室后的两轮四季更迭。他们在那年秋天确定了名为《Astralis》的世界，刘众赫费心思敲定的技术到位，配合各个部分齿轮的联结与咬合，沉睡的巨大机器缓缓苏醒，就此开始运转。
如同传说中的巨龙咆哮嘶吼，告知所有人它的伟大降世。
刘众赫的破天工作室与开发中的《Astralis》被推上了游戏领域的风口浪尖，无数在“刘众赫”这段历史的长路上驻足过、离开过亦或是长久盼望的声音顿时自四面八方涌来，随即再度沉寂。
无论是期待的还是嗤笑的，他们都会在下一次《Astralis》的消息爆炸之时再度齐聚一堂。
上一个冬天的时候，韩秀英短暂回到韩国，也知道了金独子在忙什么。她骂金独子到后半夜不敢回嘴，还捎带着把刘众赫一顿编排，终于平息之后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缓缓地给了金独子一拳。
他们一起去金独子母亲所在的老家过年，恰好赶上《Astralis》首轮内测的问题，刘众赫的电话一直没有挂断。金独子自然也没看到韩秀英在李秀卿耳边嘀嘀咕咕，母亲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声音笑意逐渐冰冷的模样。
“刘众赫，你扫过雪吗？”回去再见到刘众赫的时候，楼下的雪已经积了很厚。
刘众赫围着金独子送的红色围巾，吐出一团白气，“扫过。和美雅住出租屋的时候门口很容易积雪。”
“哦。”金独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没停，只见分秒间出其不意地把结实的雪球砸到刘众赫脸上。
雪球在刘众赫脸上撞了个稀碎，留下点点雪屑。
金独子已经跑到百米开外，还不时笑着回头看他。
“金独子……”刘众赫的怒吼直接从胸腔爆出。
之后，刘众赫踹飞了金独子把他做成雪人。
那一年，韩秀英的长篇小说随着剧情的第一轮高潮口碑爆棚，为她带来了人生的第二次峰顶待遇。实体书数轮再版，和电子版都高居销售与人气榜首，更是翻译成多种语言在海外发行，桩桩件件让韩秀英一跃成为不容置疑的网络小说女王。
同时，游戏领域也因为《Astralis》首轮内测的大获成功，在业内与玩家之间成为炙手可热的谈论对象。
不局限于同一个初始宇宙的自由选择，呈现了多种世界观的人文与剧情，可以选择紧张刺激的战斗也可以是悠闲自在的种地，星界所提供的选择令人欲罢不能地投身其中。
第二轮内测解决了首轮收集到的问题，根据玩家的反馈推翻和修正了一些玩法。不仅增加了一个全新风格的宇宙与专属职业，还开启了数据多端互通，优化出色的画面呈现让许多其他游戏的玩家大呼羡慕。甚至在玩家之间出现过高价倒卖资格的事件。
直到第三轮内测圆满结束，《Astralis》的公测日期终于确定。工作室庆祝聚餐，每个人都没有担忧或不安，他们拿出了全部，让这座高楼直冲云霄。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单间，他们可以安稳地住在里面，并且邀请更多人进来坐坐。
“公测维持三测的内容，暂时不会增加宇宙数量。”
“多语言在考虑，现在还不能确定。”
“战斗不难，对，有剧情模式。”
“高难度也有，之后有专门的战斗宇宙。”
金独子听着直播中的刘众赫化身为《Astralis》的客服小弟，觉得他差不多也该发火了。
“这些内容官方SNS都有，别浪费我的时间。”果不其然，刘众赫开始急了，操控的角色挥刀的姿势都狂暴不少。
忍不住笑笑，金独子单耳塞着耳机，刷着平板看刘众赫关于《Astralis》的采访报道。突然，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宣传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很陌生的职位，“世界观原案·监修”。这是其他同类型游戏中不曾见过的，包括金独子先生的名字我们也都很陌生，请问他在《Astralis》中担当了怎样的角色呢？
——刘众赫：金独子是《Astralis》宇宙的观测者，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个世界。目前公开的宇宙以及未来会陆续实装的宇宙，包括专属职业、人文社科，以及主线剧情大纲都是由金独子完成的，而我们都是基于这个框架去填补其中空白的部分。不能称呼他为剧情文案或者任务设计，所以给了他（世界观原案·监修）这个修饰语。
——这么说来金独子先生很像《Astralis》的原作者咯？
——刘众赫：不。他不是作家。**
“金独子？”
还没看完后面的话，金独子就听到刘众赫疑惑地叫出自己的名字。他放下平板，悄声凑到直播的刘众赫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看滚动的评论区。
评论刷得飞快，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话题提到了金独子，然后就都在问金独子在做什么。
金独子无奈笑笑，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刘众赫的直播中。之前有一次他直接输密码进来，正在直播的刘众赫停顿了一下，回复了一句“有人来了”之后评论区的八卦心四起。
刘众赫从“不是女人”皱着眉说到“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在一片混乱中又解释“金独子是《Astralis》的原案”。金独子属于《Astralis》的身份就此更具体地为人所知。
“金独子在家。”
“我在工作，为什么要带金独子。”
“直播为什么要有金独子。”
金独子听到这里已经在努力憋笑了，他思考要不要告诉刘众赫评论区在一起逗他，再这么下去这段话就要成名场面了。
下播之后，《Astralis》的预下载也正式开始了。已经还完分期的平板虽然是几年前的型号，不过还是能流畅地运行。金独子感叹着科技的美好，并为那时候决定买平板的自己鼓掌。
看着熟悉的下载页面，金独子有种不真实的美好感受。
“你知道吗，刘众赫。”
“怎么。”
“我以前不太喜欢网络游戏，不光是不感兴趣。”金独子换了个姿势，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我会觉得游戏这种媒介与玩家的联系，缺少了某种角度……说不好该怎么形容，总之和阅读不太一样。”
“那现在呢？还这么想吗。”
“进工作室之后就不这么想了。”金独子想到自己刚驯服双手开始玩游戏的样子，几轮内测中走过的那些道路，与那些人的对话，这种置身其中的感觉确实与阅读不同，却又的确相似。
下载完成，公测时间映在眼中。
“内测之后更改变了我的想法。看到那么多玩家的反馈和建议，大家不断去调整，让这个宇宙变得拥有了更多声音。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也许在那之前，是因为人多了才有了脚下的土地。”
来到这里的人们会彼此连接，加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正是这些丝丝缕缕不断地交织、膨胀，才让这片大地能够孕育出这么多生命。
他不太擅长说这些话，说着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只是字字句句都发自真心，他在刘众赫口中的“观测”之中，找到了又一个崭新的世界。
金独子：“我本来很怕我会成为创世神一样的角色，不过现在放心了，我只是在看着这一切而已。”
刘众赫：“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金独子：“？”
看向刘众赫的时候，他也在看金独子。他们的眼中尽是彼此的容貌，不知何时开始，出现在眼前觉得理所应当的模样。
刘众赫说：“就像一个读者一样。”
金独子的手正触到刚刚没有看完的那篇报道。

**——刘众赫：不。他不是作家。金独子是读者。他之所以能够重现这些世界，是因为他一直在以读者的视角去观测一切。有些空隙是作家本人都无法创造的，可是读者不一样，他是最初的变量。只要他还在阅读，这些世界就会无止境地增长。《Astralis》只是一个起点，我们还有更大的野心。在现阶段，我们希望所有的玩家也能成为这样的变量，作为读者、作为主角、作为作家，去延伸、去开拓、去创造自己认为最有趣的世界。**

??.

[SYSTEM MESSAGE]
**Astralis: Prototype-0 is now online. **
Verifying user credentials... 
Establishing connection to the network... 
Synchronizing consciousness data...

**Welcome back to the Astral Flow.**
Your existence is acknowledged.

Would you like to enter your universe?

**YES** | NO

踏上广袤平原，脚下的触感以假乱真。下意识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影影绰绰望见远方云雾缭绕的高塔，如同一把皓白宝剑冲入云霄深处。
壮观的景色撼动心跳的节奏，只是放眼四周，还显得有些过于空旷。
“系统稳定，触感反馈没有问题，光照太强了，可以调低基准值。”
身边黑衣的男人凭空点击着什么，在和某人连线沟通，那是只有本人可以看到的系统界面。
金独子又看看自己身上的一袭白衣，和刘众赫的款式一模一样。
“怎么了？”
“虽说是测试，要不要弄得像情侣装一样？”
刘众赫的形象与他本人别无二致，连粗眉的模样都完美还原。
“情侣装不好吗？”
“啊？啊……挺好的。”
刘众赫嫌弃地瞅他一眼，随后手上出现一把黑色长刀。他举着仔细打量，用手指抚过刀身，看起来很是中意。
金独子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名为野心的列车终于驶进这一站。
他们观测到了星界的零点，跨越《Astralis》正在运行的无数宇宙，抛弃了一切时间与因果的束缚，立于这片原初之地。
他们全新的宇宙，正准备从这里再次扩散渲染。
金独子笑了，搭上刘众赫的肩膀。后者被突然的力量撞得一晃，不满地想要甩开身上的重量，却只听到了他的笑声。
“嗯，挺好的。”

End.

#破天工作室后独立后正式立项VR网游
#金独子在测试创建角色时调高了颜面值
#实在不好意思说他俩三十多了才拉小手
#工作室曾经盛传众独好像说过什么孩子的话题

**（超字数了Extra部分单独以part.2发出，结局在那里啊啊啊QAQ）**

[众独]Variabilis Dokja 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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