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景刃/遥望星汉绚烂

景刃/遥望星汉绚烂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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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前，仙舟联盟与星际和平公司进行官方会谈，目的是促进达成下一个百年合作协定。罗浮代表了联盟前往与公司深度合作的黑塔空间站与会观摩，作为将军的景元自然也理所当然出席：专业人士负责与会，他负责观摩。
一星期后，银狼拿刃的手机给星发信息，星搁中间做传话筒，空间站之主、俱乐部的#83位天才黑塔女士的人偶之一叉着腰站在办公室，漫不经心白眼翻上了天：“——这不明摆着吗？谁让罗浮的那白毛将军乱碰，奇物可不管你是将军还是蠕虫，条件触发了照样给你送走。”
送……送走，星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还能再送回来不啊？
“……那个，”于是传话筒星小姐尽职尽责帮亲妈追问，看着多少有点眉目忧虑：“所以……伟大的黑塔女士，人我们要怎么弄回来？”
人偶依旧叉着腰，掷地有声回答的干脆：“不知道。”
星说：“……啊？”
“啊什么？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黑塔挑眉，“你们爱拿去研究就自己拿去研究，我没空管也懒得管。奇物在藏品室你们自己去掏，档案信息找艾丝妲要，人能不能回来听天由命，瞎操心也没用。”说完就啪叽断了信号，留下一尊漂亮人偶壳子在办公室面无表情站桩做NPC。
呃……星抓抓头发，有点左右为难。
这可听天由命不了一点……失踪的可是仙舟联盟的神策将军啊！
黑塔女士愿意抽出一分钟来给人讲两句来龙去脉已是难得，确实也不好再打扰人家（或者说你打扰人家也不鸟你）。于是只能掏出手机原话传达给卡芙卡，——或者说是发给刃了，属于一种惯性式约定俗成：银狼的手机是银狼的，卡芙卡的手机是游客匿名的，阿刃的手机是大家的。发给他约等于发给全体星核猎手，大伙都看得见。

简言之，罗浮将军大变活人事件，九成是因为景元将军在空间站溜达观摩的时候，无意中触动了黑塔女士某件奇物收藏的启动条件，就变成了如今这种情况：将军应该是被传送去了某个世界泡，于此同时，又有一个倒霉催小云骑被扔到这边来交换。
至于奇物档案信息倒是不用再麻烦站长了。骇客分分钟把来龙去脉扒了个底朝天，信息事无巨细列好，投影屏直接拍少年景元脸上，把人拍得头晕眼花，是一种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又看不懂的美。旁边的刃抱臂蹙眉，看着冷静，也不知道是看懂了在思考，还是根本也没看懂，搁那假装不懂装懂。

“黑塔的奇物收藏编号1719「奇迹碎片」，或者俗称后悔药。”银狼吹着泡泡糖嚼，言简意赅解释：“这玩意倒也没什么危险性，通俗来讲就是个世界泡启动器——有定向词条筛选器的那种，能使触发对象进入到检索到的世界泡里。”

档案内事无巨细地描述了该奇物的特性：之所以叫做「奇迹碎片」，也是出于这个启动器的筛选机制。它可以寻找到一个「完美」符合触发对象所期望的世界泡，在那个世界泡内，你的任何愿望和遗憾都将如愿以偿。
换句话说，这东西找到的世界走向并不一定与本征世界的走向一致，甚至可能完全相反，走向一个合情合理但有所不同的未来。
事事如愿地过上一辈子，对于任何一个生命个体来说都只是一席美梦罢了。「奇迹碎片」却能够在天文数字的可能性中穿梭、筛选，找出一个最为「完美」的可能性展现出来——假设某人在无数的世界线中都难逃一死，它也许就能找到亿万末路中唯一能够生还的那个世界：确实堪称「奇迹的碎片」。
但在它被黑塔获得、丢去藏品库之前，也确实有人在接触「奇迹碎片」后选择抛弃本征世界，一头扎进美梦之中不肯醒来。
就像后悔药一样。
物如其名。
偌大的世界不乏凡人。浑浑噩噩、阴差阳错地过了半辈子，事事不如意，样样不顺心……很少有人能够抵御得住重来一次纠正错误的机会，因此选择进入沙盘、重新活过一次的慰藉往往会俘获人心，对于心怀遗恨的人群具有难以抵抗的诱惑力。
甚至黑塔能够注意到「奇迹碎片」的契机，就是档案记载中的名为「厄诺索斯文明大静默」的事件：一场星球级别的凭空神隐，规模之大，涉及人口数约有49亿之多。星际和平公司事后前往该星球进行调查，从完整遗留下来的卷宗与文献中找到了该奇物的线索与来龙去脉：该星球的文明联合政体抛弃了科技落后、物资匮乏的本征世界，全文明都跟着迁移走了。
并且至今也没有归来。

而不小心触发了奇物的景元所想要寻得的「奇迹」的世界线……又会是怎样的呢？

“这次的事件，和后悔药在以前引发的事件确实还有一点不大一样。喏，左右乱看什么，说的就是你。”
银狼拿波板糖指指少年景元——然后把糖丢给他，抛物线漂亮地对着人飞过去。听讲听得一知半解的小孩忙不迭接住，脸上满是状况外的茫然，与骇客小姐对视了五秒钟后游移不定地指指自己。
“我……？”
“就是你。”银狼斩钉截铁。
于是室内几双眼睛顿时齐刷刷看他。小孩本就一头雾水，这下更是被盯的脊背发毛如坐针毡，立刻为表忠心对着帝弓司命发毒誓：
“我什么也不知道，不是我干的，真的！”
“嗨，别误会。也没说是你干的。”
银狼一挥手，投影屏就换了个页面，是另一页档案报告的界面。“以往的观测记录里，后悔药只会把这边的人带走。有当天就能回来的，有一星期左右回来的，当然也有到现在还没回来的……”她趴在转椅椅背上，脚推地板，骨碌碌原地转圈。“——但从世界泡里过来本征世界的观测记录可从来都没有呢，你还是第一个。”
小孩脑筋打结。他下意识扭头看靠谱的大人想求助，结果靠谱的猎手抱剑闭眼一声不吭，铁了心肯不跟他眼神对视。
那意思是：别看我，我也不懂。
“所以说……这里确实不是未来，而是平行世界一样的未来？”
景元抓头，他实在是不懂这个，也就只能从义务教育加大宇宙科幻小说里理解到的方式来认识现状。同样遍览群游的骇客小姐就点头：“不错，站在你的角度这么理解也行。”
“呃，那，”景元卡住一会儿，问题就又源源不断涌进脑子：“那……那为什么我会和这边的自己交换？我还回得去吗？”
“那就要问那边的景元将军在期待着什么，又是什么时候想回来了。”一旁的卡芙卡柔柔笑道。“从过往的观测记录里推测，能够安然无恙回到本征世界的触发者，通常都是放下了过去，心愿已了，就自然而然回来了呢。”

“这么看来，你会出现在这里，没准也是「这边的景元将军」的心愿之一？”

景元的心愿。
一直沉默不语的刃垂着头，零碎的记忆里拼凑不出太多情报。
他记得的事情不多，甚至能够记得的东西也大多支离破碎，都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关于景元的记忆也是如此。比起二人的过去，作为「星核猎手刃」与「罗浮的神策将军景元」时相处的记忆要清晰许多。
而神策将军景元，自然也已经不是那种事事都会写在脸上的小鬼了。他不会什么都告诉刃，他会有所保留，即便保持了某种暧昧又亲密的联系，刃也并不能声称他了解景元。
可如果想要景元回来，达成将军的心愿，看来就不只是要他在世界泡内自己努力，也要满足关于「少年景元」身上不为他人所知的愿望了。
刃在那沉默思考，银狼就在另一头戳景元问他：你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景元也被戳得一头雾水十分为难：我也不知道啊……安然无恙快点回去？
那头两小只闹闹腾腾的，这头刃还在慢慢思考。

作为将军，景元会对过去感到后悔吗？
他所遗恨的事情……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并不觉得那个人的心智会如此脆弱且容易动摇，可当他刨根问底地询问自身，却又变得犹豫起来：景元会不会像过去那些使用过奇迹碎片的人们一样，留在美好的世界泡内部不再回来？
……而且，这对他自己来讲……是不是也称得上是一桩好事？
眼前的少年景元尚且未经打磨，白纸一张。他不知道那些溃烂的过去，也尚且拥有更加多姿多彩的未来。

被「过去」所束缚的幽魂明明是他，而不是景元。

“所以……”那边闹完了，少年景元的声音若有所思地响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地提出疑问。
“要不亲口去问问本人？”
景元托着下颌说完，抬眼就又惊觉到好几双眼睛又不约而同地全都看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先是卡壳了一瞬，才又支支吾吾道：“我呃，我也不太懂这个……但档案上不是说，这奇物会形成一个叫副本的东西吗？”
卡芙卡对他笑笑：“没关系，继续说说看？”
小孩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他有点紧张。
“我刚才在想，也许这个副本可以拿来利用一下。”头脑聪明的少年很快组织好语言，将银狼给出的展示屏上的某一段指出来，“——本体和副本，这不就是现成的拿来跃迁的通路么？就算人没办法轻易移动，通信信号大概还是有办法的。”

被景元指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档案中的其中一段这样写着：
「奇迹碎片」被触发后，会伴随着使用者进入世界泡的同时，生成一枚「碎片副本」。持有「碎片副本」的使用者可安全稳定地停留在该世界泡内，若想离开，破坏「碎片副本」即可。
注：「碎片副本」的形态各异，但物理属性不会超出该形态的常识性状。因此可以任何常规方式进行破坏。

“理论上，奇物本体会留在本征世界不会被带走。既然如此，根据搜索到的世界泡一同生成的奇物副本，本质上就成为了奇物在那个世界泡中的投影，与本体有着紧密的联系。”景元不确定地说，“……虽然我不太清楚原理，但就仙舟那边的技术……也许能做得到？”
“我们也行。”
银狼立刻接过话头。似乎是被景元的话触发了什么好胜心，一边抱臂，一边咯吱咯吱地咬碎糖果——神情不知不觉就变得兴致勃勃地认真起来。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她立刻跳下转椅，急匆匆就往自己的设备间里扎。“我去试试。”
“而且——”景元赶忙补上最后一句猜测：“档案里明明清楚写着「破坏副本就能回来」，奇物的主人却说她不知道怎么让人回来，大概就不是在说回来的操作方法——……”

噢。
在场的人也回过味来了。

不确定因素并不是“不知道怎么让景元回来”。
也不是“景元不知道怎么回”。
……而是，“景元想不想回来”。

所以才要尽可能地联系上人……确认他的想法，或是，说服他回来。

刃抬手，轻轻在少年头顶拍了拍。少年骁卫抬起头，那只缠满了绷带的手就在他的头顶揉了揉，像是在揉搓小动物的毛皮。
“谢谢你。”他说。金红的瞳孔因为身高差微微低垂着，语调低沉轻缓。
“……这有什么谢的。”景元被他弄得有点脸热。他抬手把刃的手拿走，似乎是觉得这种被人揉头顶的动作太小孩子气了——想了想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又补上一句：“这不是，解决你们这边，我也能早点回去嘛。”
……而且帮的是你……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啊。
后半句话堵在心口，景元还是没能说出去。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情绪低沉，那种感觉就像他们二人刚从荒芜的星球归航时，和……刃默认自己就是应星的猜测时一样。
那种自己被陌生的世界“排除在外”的异物感。
他很高兴能够给眼前的人帮上些忙。但与此同时，自己不属于这里、自己对于眼前的「应星」一无所知——那种细密的、不是滋味的感觉就会静悄悄地涌上心头。
太生分了。
他甚至渐渐觉得眼前的刃很是陌生。
就像二人之间的距离，足以横跨生死，时间与整个世界。甚至眼前的这个人，眼里有的也不是他，而是那位成熟的大人，是那位神策将军景元。
而事到如今真相大白，他终于知道了这种格格不入的生分感到底是从何而来。一开始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时隔八百年带来的不可避免的鸿沟，也就欣然接受了；可如今这些都比他聪明、比他厉害的大人们告诉他，你不属于这里，你和他不一样，你所在的世界是世界泡，你的未来并不一定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人，我们有一个更厉害、更重要、更被…所在乎的景元将军在，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要把他找回来”……
而并不是“要把你送回去”。
虽然这两件事也可以算做同一件事。
可终归还是不同的。

……。
默默咽下了的少年小心翼翼藏好心情。名为孤独的这种滋味。大家都很忙，他已经折腾过了刃，不应该再给别人添麻烦。
只不过，他开始想念自己的罗浮，自己的家，和……属于自己世界的那个应星了。

等待银狼鼓捣设备和技术壁垒的时间不会太短，也不会太长。
一大一小两个人窝在休息室，等的同时打发时间。景元难得没缠着刃问东问西，来到这边后一反常态的安静，他还抱着那份如同论文一样又长又密的档案，看的却很是心不在焉。
而刃在拭剑。星核猎手倒是沉默的一如既往，只慢慢做手上的活。支离破碎的剑锋血光尖锐，对于剑客而言似乎早已失去了悉心呵护的价值，只留工匠仍对自己的造物视如己出。

景元抽着空悄悄看他。那双手伤痕累累，藏在绷带与手套中，擦拭剑身的时候才能看出，似乎是会控制不住地细微发抖。这样的一双手是没办法打造东西的……景元心想，他很不舒服。
他的手……
他在银狼拉他打游戏的时候忍不住旁敲侧击去问。骇客小姐倒是知无不言，但也还是犹豫了一下，带着点抱怨的语气往嘴里塞零食。
——一直有伤。银狼顿了顿。可能也好不起来了吧。说好的手伤恢复就陪我打游戏……这么久了也没见好过。真是。
虽然没说是为什么伤，怎么伤的。但他哥已是丰饶孽物，却有伤不好，显然是……在变为孽物的那一刻，身上伤痕累累，所以每次重置肉体的状态反而变成了这副模样。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问：“哥，你——……”他想问你的手怎么了，又接着冒出为什么你不在罗浮了，为什么你变成通缉犯之类的问题。太多太多了。最后临时拐了弯，改成问：“……这八百年来都发生了什么？”
星河猎手听闻淡淡抬眼看他，手上保养武器的动作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不出所料地平淡道：“你没必要知道。”
刃有意瞒他，景元一开始就意识到了。
只是自从揭露景元来自世界泡而不是本征世界，星核猎手似乎就更加不肯透露自己的过去——他不是这边的这个景元，那么关于活死人所造的孽，自然也不必被他所知。

虽然预料到了刃的这个反应，再次吃闭门羹的少年本就心里有点低落，这次又是火上浇油，心气梗在胸口，终于是吃不住地难受起来。
“……哥这是，还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不够可靠，不值得信任，还是觉得与我无关？”
这都什么跟什么。刃蹙起眉，轻声试图喝止：“景元。”
少年有些受伤的金色眼睛执着地看着他。
“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他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就好像我只是你突如其来的一个……一个累赘。一个麻烦。”
就连在荒芜星球上替你挡刀的那一次，也还是在被你教训。
“你不必想那么多。”
而刃仍旧紧蹙眉头。他似乎并不太理解为何一直都乖乖听话的景元为何突然怨气四溢地埋怨他——还大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那些过去本就不需要被他知道。于是只是耐着性子冷冷道：“我说过的。别多问，对你没有好处。”
那双执著盯着他的金瞳微微睁大，一瞬间又似乎暗淡了下去。景元似乎有些不服地张口想争辩什么，可恰到好处地，刃的手机响了起来。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打断，景元这才惊觉自己似乎有些激动，愣住，眼睛下意识地垂下去别开脸，不去看刃的脸。星核猎手掏出手机。上面是银狼发来的短信。

「通讯连接成功 速来」

不愧是天才骇客，破解速度也忒有效率了点。

只是景元破天荒没有要求一起跟去。刃也没问他。他看完短信就起身自己过去，留下一个气场还有些微妙的少年景元自己在休息室沉默，和看似平静实则混乱的一地鸡毛……可刃并不晓得如何处理。
他不理解景元在闹什么别扭。
刃还是执拗地认为，不给他知道太多细节，对那个景元来讲，才是最好的选择。不带他去听通讯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二是……在场同时有两个景元场面，确实可能会比较奇怪。毕竟很多东西也不好当着世界泡侧的住民聊，多少可能会有些……不人道和立场不一致的问题。

通话联通的时候，那头的景元将军明显毫无准备，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他似乎小声和身边的谁说了两句话，然后动身离开了原地，紧接着是关门声。十几秒后景元才笑着开口：“真是意料之喜。刚开始头痛下一步还能做点什么，就收到你的联络了，刃。”
而且来联络的居然不是黑塔空间站，也不是仙舟联盟。
一旁银狼插话：“不止阿刃啦。总之将军你那边什么情况？”
景元的声音轻松含笑，通讯质量不如本征世界那么好，但也足以在轻微的信号干扰中听清：“我这边？还不错。你们那边呢，这是找到问题所在，所以才能发来联络了？”
于是银狼一五一十地把奇物的事情和调查情报转达给将军（主要是怕刃说的太简略人听不懂），关于奇物，关于奇物带走景元时所一并产生的关键物碎片副本；随后直击关键发出提问：“所以你有头绪没？你那边的那份奇迹碎片副本是什么玩意，能找到不？”
“这个嘛……”
通讯那头的声音显然犹豫了。
看来那「奇迹碎片」所谓的物理性状变化，确实会让这份副本变得不那么好找。
但也可能是……景元在说谎。刃和银狼对视一眼，彼此都对这个可能性有所保留。如果他不想回来了，会故意撒谎也不是不可能。
“我会试着找找看的。”片刻后景元回复道。他的语气很平稳。“我姑且有些头绪，只是……需要一些时间验证。”
“多久。”刃单刀直入地问。
“不会太久的。”景元的声音温和下来。“相信我。在找到回去的方法前，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做些事情。”
刃没有立刻答话。那双金红的瞳孔埋没在眼睫落下的阴翳之中，好一会儿才慢慢退去低沉的气压。
“……尽快。”星核猎手只是平淡道。“他们很担心你。”
说的是仙舟联盟。罗浮将军突兀失踪多日，想必将军的亲信们已经忙作一团。景元的声音笑意却更浓重了些：“哦？只有他们？”
又耍嘴皮子。刃紧抿的嘴角终于微微松动了，片刻后道：“是你让我相信你。”所以我不担心。
好家伙。
这下反倒是景元微微愣了下，又忍不住笑出声。本是想调侃一下他哥，结果反被他哥简单朴素一个直球打回来，值了。
“嗯。我很快就回来，可别太想我啦。”
“……景元。”刃说，“旁边还有孩子。”
银狼立刻插嘴：“我不是。”
景元就笑：“你同事里还有不知道你我关系的？”
“……”
那确实没有。刃下意识低头看银狼。少女眨巴眨巴眼睛看回去，一脸的坦荡。
“最后还有件事。”玩笑开完了，景元敛去调笑顿了顿，语气变得更轻缓和郑重了些。“记得替我向「另一个我」问好呀。”他说，甚至轻微的有些咬字。
……啊。
话音刚落，这头的刃却随之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似乎是在景元嘱托完他这句话后意识到了什么，怔了一会儿才恢复到了不动声色的模样，轻轻应道：
“嗯。”

景元失踪，带小孩。这么多天以来，轻微的焦虑导致星核猎手确实也忘记了一些事情。
而仅仅是一个通讯，景元便不动声色地，轻轻点醒了他——就算不是同一个景元，少年也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他也还是他，他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在意应星，在意联盟，在意一切他所珍视之物……
不要把一名战士当做一无所知的温室之花。景元在短短的一句话中如此温和地诉说道。「他」和「我」……是平等的、对等的存在。
而下意识地把身边还未成长为参天巨树的少年视为需要保护之物、事实地进行了区别对待的猎手突然意识到，他确实忘记了转换立场，去思考景元需要什么，景元想要什么。
一意孤行的坏毛病，似乎从他还是工匠应星的时候就是这样。

景元和「景元」是对等的。
景元和他之间也该是对等的。

以“为了你好”为由不肯告知对方一切，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哪怕他会本能地以这种方式保护景元，因此他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能够在旁边轻轻敲醒他，提醒他不要用这种形式伤害关心他的人们……
景元的心愿是什么，触发了奇迹碎片所寻找到的世界究竟与本征世界有什么不同，少年景元又是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他希望大家一切都好。尤其是刃……应星。
那一定是个所有人都能齐心协力渡过难关，不曾后悔的很好的世界。他问刃讨要了一些时间，不为别的，只是想能够在为那里多做一些事情，而不会因为逃避或后悔选择留下。
就像刃也希望，白纸一样的少年景元也能一切都好。只是与景元不同，他做的还不够妥帖，他还没能帮助景元完成那个世界之外的另一个愿望。

就只是单纯地作为「刃」去告诉少年景元：是的，我确实是你想的那个人。
我经历了很多。有过后悔。有过痛苦。想过结束一切。不能说过得很好，因为我还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但……也不是那么坏。
就算是不好的事情，也想要给你知道，而不是报喜不报忧。等到少年回去自己所在的地方，也许他就能保留这份记忆去做些什么，亲手改变一些不好的隐患……留下一颗也许能够在久远的未来开花结果的种子。

因为是世界泡，所以他们拥有选择不同未来的机会。
因为是世界泡，所以一切还都可以从头开始。

——然而，刃还是稍稍晚了一步。
等到他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四下已经空无一人。档案被随意丢弃在沙发上，食物和水也是一口未动。少年云骑不知所踪，就算这里是星核猎手的地盘，刃想找人就能马上找到，可景元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是在告诉他，他此刻并不想见刃——就算找到了人，也改变不了景元此刻对他心有芥蒂的这个事实。
星核猎手这下彻底愣住。
他怔怔站在门口，这才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少年景元在这场失败的对话中累积了多少挫败的情绪，又有多少是他直接伤害到了对方的部分——
小小地伤到了对方的，不是那些尖锐灰暗的过去……反而是他本人。

星核猎手只犹豫了一瞬，调转脚步便去找人。这次反倒是心明脑澈，不带半分犹豫，边走边打开手机。
毕竟，弥补坏事也从来都是“立刻”最为合适。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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