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死荫之地

行过死荫之地

思维气泡

2025/02/22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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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封信》

亲爱的尤娜：

感谢你第一时间的安慰，我的朋友，很抱歉这封回信在一周后才开始着笔。你知道的，我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家中也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不过，这都不是我想对你诉说的重点，而是另一件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

可能没有对你说起过，我有个素未谋面的兄弟、哥哥。我是在爸爸妈妈的葬礼上见到他的。

如果你要问。当然，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曾在家中楼梯前的柜子上摆有他的相片，仅此一张。我问过爸爸，他说那是我的兄弟，是与我年纪相差较大的哥哥。毕竟我现在才十四岁，而他已经成年许久。我是父母亲中年时期才生下的幺子，也许正因这个缘由，他才没有在我的记忆里露过一次面，唯一的印象只有和妈妈偶尔的交谈中提起。

——所以他这个时候回来是为了看望父母还是单纯的索要遗产？说实话，我曾考虑过，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但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默默无言地参加了葬礼，表情却丝毫未变，如那时树林掠过的秋风般冰冷，看不出一点悲伤或波澜，仿佛只是走个过场。我顿感害怕，不知未来自己要如何度过没有双亲庇护的日子，待世上仅剩的亲人走后又要怎么独自生存。

可令我诧异的是，爸爸的律师——那位一向对我和蔼可亲的叔叔在葬礼进行的中段发现我的兄长到来后竟态度骤变，捏着肩膀的力道逐渐使我生疼，不得不挣脱。他看起来很讨厌对方，不，比起讨厌更像是焦虑，唯恐避之不及……但又是为什么呢？

他们应该认识，或者说我的那位陌生人哥哥与家里亲戚朋友的关系一向非常差，以致于现在都互看不顺眼。而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也没有透露过，甚至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我脑子都要炸了，我要怎么办！

可葬礼结束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努力不哭时，那个人又叩响房门然后没等我说话便直接进来看着我（我敢保证那是他第一次注视），冷冰冰地通知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下个月一起去国外他生活的地方，丝毫没有商量余地。

如果你能看到就明白，他真的很恐怖，而且相当讨厌我，救命！

但是也有好消息！我找了个机会去问了律师叔叔，他说爸爸妈妈给我留下了这座宅邸的所有东西，所以按理说我还是可以继续呆在这里的，就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总之就是这样，希望你能帮我想想，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觉得我跟着他到国外生活是好主意吗？

《第二封信》

亲爱的尤娜：

中午好。再次感谢你如此迅速的回复以及一如既往的支持。你说的问题在这段时间我也有认真考虑，可惜依旧没有结果。

但，事情也有进展，尤其是我和我的陌生兄弟之间。

在那天的隔日我鼓足勇气跑去他的面前请求对方能允许我整理整个房子，毕竟我知道自己一去可能永远都无法回到出生的故乡了。我努力克服畏惧感仰头与他对视，那人的表情和眼神生硬得令人胆寒，我以为自己百分之一百会被拒绝甚至被训斥，却没想到他竟轻飘飘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只是在之后问我父母的房间在哪里便快速消失。

除此之外，我和他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不过，他貌似并不在意爸爸妈妈把大部分遗产都给了我的事情，我想大概是因为他这些年在国外发展已经足够自力更生了吧。他当年定与爸爸闹得不欢而散，否则这么优秀的兄长怎么从来没对我提起，甚至连遗嘱上都没有写过一句。（这是律师叔叔说的，可他也不愿告诉我过去发生了什么，真没意思）

唉，那我还能从哪里寻求真相呢？

在你的信还未送至这里的一周后，我所居住的家早已因爸爸妈妈的离世变得空荡，我的兄长自作主张将仆人们都提前送走，只有负责整个府邸的管家坚持留在最后一刻。他们好像也互相认识，第一次见到哥哥却说“好久不见”？真奇怪，这种感觉真奇怪，知道吗，就像只有我被迷雾笼罩一样奇怪。

并且我还发现我那看似毫无亲情可言的兄长也会偶尔在静谧的夜色中坐在墓碑旁的长椅上出神，或者呆在双亲的卧室里翻出被藏在抽屉中的相片。这点让我有点意外，首先，我还以为他恨透了爸妈；其次，我竟完全不知道原来是爸爸妈妈将关于他的旧相框收了起来！怪不得整个房子只有一张合影放在角落的柜子上（别怪我，平日里我没有心思查看，现如今才想到这件事），那相片中并没有我，我想也许是当时我还没出生吧。

上面只有四个人：爸妈，他，和另一个女孩。

他看起来比我现在还大几岁，女孩更是如此。我将相框拆掉，仔细地研究了半天，确信照片中的男孩的确是我那位兄长。说实话，他在十几岁时好像开朗许多，起码是笑着的。

而在相片背后，我找到了证据，上面标注了我们家的姓氏，这显然是一张全家福。

可这就更让我纳闷了，如果说他是这个男孩，那女孩就意味着我还有个没见过面的姐姐吗？要不然她能是谁？亲戚家的孩子？

这是个重磅消息，尤娜，我只给你说了，看到一定要给我回信。

《第三封信》

亲爱的尤娜：

很高兴看到你也同意了我的想法。也许你也跟我一样有着莫名的直觉，认定我那位遥远神秘的长姐是揭开谜底的关键，毕竟在我成长的十四年里没有任何一人提过她——甚至妈妈也不曾。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未想过自己竟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而他们彼此之间熟识，只有我被排除在外。好吧，好吧。

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去拿着相片问他了，没想到吧？他也没想到，终于露出略显惊愕的神情看向我，片刻又如临大敌般严肃恼怒，丝毫不带犹豫地将我赶出他的房间，并警告没有他的允许不能进去。

……我还以为在最近的每次共同进餐过程中关系变得稍微好点了呢。真是伤心。

但是，那次被训斥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我清楚地看到在他的书桌上放着许多张明信片，各式各样的都有，真是漂亮极了！我很想拿起仔细浏览一番，可惜他并没有好心到给我这个机会。

于是我决定自己创造机会，这也是对他的小小报复，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尤娜。

哦对，还有关于这座旧宅中的物品到底值多少钱的问题，我去咨询了与爸妈年纪相同的管家伯伯，他在深思熟虑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的疑问，而是劝告或许我留在自己的家乡并不是好的选择，跟着“少爷”前往在地球另一边的陌生国度才是最合适的，对方不会伤害我的，相反，可能比我想象得更加在乎我。天呐，尤娜，听听他们的话，“不会伤害我”、“在乎我”？我这些天遭受的冷漠都是我自己所臆想的？在我熟悉的家里都是这样，更别提要去他的地盘上！而且知道吗，自从他回来后，那些平日里对我亲近和善的大人们都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讨厌的家伙，全部都倒戈向他了！“少爷”？他连我的称呼都抢走了！那我就只能成“小少爷”了吗？明明我才是一直住在这里的人！不公平！

……算了，不说这个了，真难以置信。所幸我对阁楼上杂物长久不衰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惆怅，我的天，我老早就想一探究竟了，可惜爸爸妈妈总是不让我去，说上面满是灰尘和蜘蛛网，又冷又破，堪比恐怖故事中闹鬼的地方。

但现在，没人能阻止我了，我坚信。

《第四封信》

亲爱的尤娜：

很抱歉，来不及问候了，先听我说！我发现了个超出想象的秘密，我也许知道他与爸爸关系恶劣的根本原因了，甚至是不待见我的理由！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过先等等，让我喘口气，你不会知道我刚才做了如何紧张的冒险和收获了怎样的成果。当然，我会尽量详细地全部告诉你的，我的朋友，为了让你相信，我特意用相机拍下了证据，这些东西我都一同寄给了你，自己并没有备份，希望你能保管好。

我之前提到的明信片。是的，我观察策划了很多，终于在他接到一通电话立马暂时离开后得以实施。我趁管家不注意悄悄溜进房间（否则他准会念叨我尽干些不得体的行为），说实话，他的房间相比我的而言整洁有序了太多，以致于我都有点羞愧。也许唯一称得上混乱的只有他的桌面，未收拾完毕的书本、叠加在一起的明信片、没盖上的墨水瓶占据了一大半位置，还有旁边比上次多出来的旧相框——我猜是从爸妈卧室里拿的。

尤娜，你看到照片了吧，所以也能体会到我那时的感觉？那些明信片上的风景漂亮极了，简直无法形容的壮观美丽，很难想象现场亲眼所见是多么激动人心！还有上面所印的邮戳，仔细看，所标记的日期是他到那的时间——真羡慕他，在我被困在家里无所事事时定是游历在无数个国家看无数美景，多么自由自在！

但，请你把照片翻到第四张，那才是我准备告诉你的“秘密”。

其实我从第二张明信片（尼亚加拉瀑布）就发现了端倪，后面有字！显然是他写的，与旁边笔记本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语气却出乎意料的亲昵平和，简直与对我相比判若两人。好吧，我承认我很无奈，毕竟这样的家伙是你仅剩的亲人你也会无奈，可就在我快速浏览到“盖朗厄尔峡湾”那张时，后面的话却不再是一贯的介绍风景和普普通通的问候以及标注时间了，而是只写了两句话。

“希望你也能看到，毕竟是你的梦想。我觉得这里很美，你呢？”

我看了眼时间，是相当久远的了，但又是为什么没寄出去呢？事实上，我对于那位陌生兄长的“真情流露”并无任何反感嘲讽之意，只是没想到那么不好相处的人也会喜欢谁，很难想象，对吧？

不过，更难想象的是，我还看了他的笔记本。（拜托，别指责我了，你知道我有旺盛的求知欲！）虽然他的笔记中完全是我看不懂的什么记录、专业知识、计算等等，但在其中的某些页面，竟插着一到两张稍有磨碎的老相片，其内容我已照下寄给你。

我敢发誓，那绝对是他们，与家族合影中的模样相差无几，甚至更为年轻。我看到他曾在二楼书房内拍摄对方认真阅读的侧脸、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独自呆在闺房看向窗外的恍惚神情（原来尽头那间无人居住的起居室是她的）。他们在湖边那棵柳树下（你记得吧，我家后院的那片湖泊？）一同观赏落日余晖，她怀中捧着草地上野花做成的花束，而相机后的人只露出一只手牵着对方掌心。

然后，他走出来了，我是说走出了相机后面。他们在亲吻，笑着抱在一起，躺在草地上轻松愉快地看向镜头，两只手紧紧相扣。

——我知道爸爸为什么要把他赶出家门了，甚至从此断绝了往来，连父子关系都不再承认。他在这张照片的背后写道：致，我挚爱的姐姐。

《第五封信》

亲爱的尤娜：

哈哈，我就知道你也会震惊！这绝对是难以猜到的真相！谁能想到呢？恐怕连隔壁镇子上最德高望重的老牧师都意料不到，我的哥哥姐姐竟如此大胆叛逆，能做出这种事来！

不过这更让我忍不住担忧了，想想看，若是他们是这种关系，那等我过去要如何与他们相处？我们完全不认识，更别提年龄差，恐怕他实则也不希望我能答应，否则对我这么凶干嘛？

所以我当时决定，还是顺水推舟不跟他走了，这样起码我还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遗憾的是，直到昨天我都如此认为，可惜一切事与愿违。

请听我说。

就在今天清晨，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清晨，我在从卫生间出来准备回去继续睡觉时偶然撞见他提着那些整理好的明信片离开，径直走向曾为爸爸妈妈举办葬礼的家族墓地。这天天色阴沉，雾气蒙蒙，太阳只能被水雾隔绝在外，我透过南面走廊尽头的窗户偷偷观察他，对方没有抬过一次头，保证没发现。

不过这么早他独自一人要去干什么呢？我努力打起精神继续观察，也许他对我们父母的态度没有那么差，或者不好意思让我们发现他的悲伤。

可我当时很快意识到不对，那不是爸妈墓碑的方向，我看到他在往墓园东边走去，直到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我立马振作了精神，换上衣服准备前去看个真切。

但是我到那里后竟发现，他带去的明信片已不见踪影，我想他应该是埋了，或者其他什么的。总之，回来后那些东西便不存在了。

他还在迷雾中伫立了许久，可能，毕竟山上真的很冷，我一直暗自希望他能快点走人！终于，他转身准备离开墓园了，而托这些水汽的福我得以大摇大摆地跟着他的步伐跑到那座墓碑前快速浏览。

我想这就是那个女孩，虽然我不清楚她的名字，但跟我是同一个姓氏。我看了眼时间，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这我怎么能预料到？一直以为还要见面相处的姐姐实际已经在后方墓地中入土为安，比起跟他则跟我更近——怪不得他要回来！他所爱的恋人葬在此处，想必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座祖宅卖掉。我顿时轻松了许多。

临走前我又看了一遍那个墓碑，突然觉得上面的名字格外眼熟，总感觉在哪儿见过。我回去后苦思冥想，终于在给你写信的前一个小时恍然大悟。尤娜，你还记得吗，你以前夏天来我家玩耍时我们偷偷去阁楼冒险，那里有个制作精细的旧匣子，四个齿轮对应密码，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无法解开，而在那个匣子的一侧角落，就标记着她的名字。

——聪明如我，我想自己已经猜到了密码是什么，墓碑上写明了她的生日，接下来只需要上去将它打开。我有预感，那里面一定蕴含着更大的秘密。

不过很遗憾，要下封信才可以给你讲了。邮差在中午告诉我他最晚于下午四点便会前来，比平时早了不少，显然我没有时间再写下去了。

祝我好运吧，以及，尤娜，别着急。

《第六封信》

亲爱的尤娜：

我已看完了匣子里的所有内容，心情难以与你形容，只能把那些东西尽量拍给你看，我想你一定会理解我的，但请把我给你的所有东西藏好，它们绝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我相信你。

对不起，在写这封信时我的大脑依旧深受影响，甚至无法写出像样的短句。不知为何，我只想哭，以致于纸边弄得皱皱巴巴，非常抱歉。

——另外我已决定在三天后跟随对方离开此处。是的，我改变主意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唯一让我不安到睡不着觉的是，到底要如何继续面对他，我的“哥哥”。

这是最后一封信，我会想你的，我最好的朋友。再见，有缘的话。

你永远的好朋友

[信笺一]

尊敬的先生：

请恕我失礼，不过我想这也是保护客户隐私的一部分。身为您的私人律师、备受信任的老朋友，在接到您寄给我的加急书信后便一刻不停地驱车前往您的府邸，或许需要一周时间才能到达。

但请不要着急，请务必在我就位现场后再做真正定夺，我保证我会尽自己的全力帮助您与夫人。

——关于您的家庭在圣十字医院遭受的一切，我深表遗憾，无法想象您身为父母所承受的痛苦。但还请尽量保持冷静，老朋友，接下来还需要处理许多事项进行善后，您都清楚的。

最后，请节哀顺变。

[信笺二]

尊敬的先生：

午好，我已平安到达自己的家中，无需为我担心。不过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建议，希望您能听取一二，毕竟我想了又想，这可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介于令郎、令嫒都尚未成婚，这个孩子无法成为遗子或名正言顺的婚内子。若是执意如此，恐怕会影响家族名誉。所以我再三考虑，还是觉得由您与夫人本人来照顾更为稳妥，对外便声称因令嫒突然的不幸逝世夫人受到巨大打击，由此将旁系血亲的婴儿过继到自己名下进行抚养。这样我想其他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

而令郎，不知他的情况现在如何？当然，我没有资格以外人的身份劝导您身为父亲的愤怒，但我只是觉得他已经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对他来说再失去更多已没有多大意义。

所以，我建议不要再将他留在这里与孩子同处，趁没有任何交际时彻底断了联系，您知道的，血脉之间的影响能有多大。

另外我在北欧还认识一位朋友，如果需要的话他很乐意提供帮助，以下是他的联系方式。

[信笺三]

敬爱的父亲、母亲：

请原谅我不知廉耻的来信，请相信我，此后再也不会打扰您的安宁。

这些天我在陌生的国家度日如年，心中无时无刻不想起之前的所有。我万分懊悔，深知自己的过错，若是上帝能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绝对不会害她殒命。父亲、母亲，我不奢求你们的谅解，也不奢求能允许我回去见一面我们的孩子，只是还有最后一件事，至关重要，纵使恨我怨我入骨也要恳求您的同意。

请把那个孩子取作姐姐想好的名字，这是她的遗愿，也是对我来说仅剩的唯一在乎的事情。我只有这一个请求，拜托您，就当是身为儿子、父亲的我再不相见的代价。

——我知道您会照顾好他的，就像照顾小时候的我和姐姐一样。

您不孝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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