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风后面是风

【一梦江湖|原楚留香手游】人面桃花

之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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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鞘，从断魂手处剥离的影子，不知何时起像个挥之不去的游魂，旁人不停念叨他的名字也不是为了超度，只是出于本能的恐惧。
可他孟章到底何德何能？盗帅楚留香的命值个五百两，而他只是拜入武当满打满算一年的小弟子，加上掌门亲传的光环加成，这条贱命打个折扣二百五不能更多了，如今被人狠心挂了红榜绝杀令不算，头上还顶着一把不知是否会掉下来的刀，抢了小半个江湖的焦点。
孟章忍不由叹气，孟章啊孟章，说好的只做一条骄傲的咸鱼呢？
“小白哥哥？小白哥哥！”
一玲珑少女扯了扯孟章的衣袖，旁边的妇人正忙着配药，闻言立刻训斥道：“阿萝，没礼貌，要喊小舅舅。”
唤作阿萝的少女浓眉紧锁，嘟着嘴道：“阿妈，我都喊习惯了，再说我和小白哥哥就差几岁，喊他‘小舅舅’感觉怪怪的。”
妇人又道：“小白和我还有你小姨同辈，当然是你的小舅舅。”
阿萝求助似的看向孟章，然而她的小舅舅心思全然不知飘在何方，一会儿莫名慨叹，一会儿无端傻笑。床上那位大哥哥倒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见他清瘦如梅，气质如兰，冷冽如雪，好一个白玉雕的冰美人，眉目棱角分明，眼镶金珠，奈何受了伤不苟言笑，浑浑毫无生气。
她搜肠刮肚把学过的一切美好词汇挖出来，又觉得这些东西太过俗气，这么个妙人应当值得更好的赞美，总结起来就四个字，美人，好看。阿萝不死心逮着孟章问：“小白哥……小舅舅，这个美人哥哥是你的朋友吗？”
“啊？什么，美人哥哥？”孟章猛地回过神，见阿萝目光炯炯盯着自己，虽然一头雾水但也敏锐捕捉到了某个关键词，忽然想起花朝节一句花签曰清露芳尘，倒也贴切眼前人，而阿萝朴实的形容着实令他忍俊不禁：“美人哥哥？嗯对，美人哥哥，啊哈哈哈哈哈哈……”
方思明总算活过来一般，眼中透着几分不悦——孟章识相赶紧闭嘴，抿着唇留两只腮帮鼓囊囊的，像极了受惊的仓鼠。
别误会，他真的没有恶意啊！
妇人当几人在玩闹，脸上神色缓和不少。阿萝看母亲放软了态度，又拉着孟章袖子问：“小舅舅，美人哥哥怎么受伤了？谁这么狠的心？”
孟章自然不能道明真相，便胡诌一个理由：“他啊，在城外遇到了强盗鬼，被抢了钱财，幸好被我碰见。不过，也是我没来得及……”
“强盗鬼？”妇人忽然惊呼：“难道又是那些人？”
孟章一头雾水，难道我真是个乌鸦嘴？呸呸呸！福生无量天尊，乌鸦可是神鸟。
阿萝不知他内心纠结，耐心解释道：“小舅舅你不知道。前两个月忽然来了好多外地佬，说什么我们这边的山里有宝贝，自己找不到又打起来了，后来慢慢走了一些，剩下的赖着不肯走，也不做活路，整天就晓得做坏事，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抢过了！”阿萝说着说着亮出小拳头，“等我像阿照姐姐那样有一身武艺，一定要好好收他们的皮！”
“你莫去！你怎么就是不听讲，这种事不是你这个女妹仔该管的，交给头人老爷去管。”
妇人连忙出声阻止女儿的一腔热血，覃家几代行医，男人又在医学署当差，见过不少疑难杂症，也从鬼门关拉回不少人，可她真不想见到自己的女儿冷冰冰躺在自家的医馆里。小姑娘被呵斥没了刚才的气势，噘着嘴却还是一副不服输的模样：“凉生那个哥子还没我能打，上次他被那些鬼佬打得嗷嗷叫的，要不是我背着他跑，他还回不来了。土司老爷才不管我们呢。”
“凉生是个读书人，谁像你跟个吗喽（猴子）一样整天上蹿下跳的。”
“那说明女妹仔也可以比哥子强啊！我不管，阿照姐姐是我的榜样，我要像她一样，长大了到云梦求学。”
覃氏说不过阿萝，无奈打发女儿去看医书，自己替方思明重新处理伤口。之前孟章只是草草包扎，也不懂具体伤势如何，一路疾奔送人来医馆，看他还有力气瞪眼说话弹脑门，心下勉强安定，可再见这些狰狞的伤口，一道道如同玉器上醒目的锉刀刻痕，那颗心又悬了起来。
尤其是小腹，旧伤才愈又添新伤——那回在洛镇外他曾遭受袭击，对方是谁，有何目的，他没有说，而这次的刀伤又伤在原来的结痂处……也太巧了吧？
方思明说那是幽兰鞘，那便是幽兰鞘吧，可幽兰鞘为什么攻击方思明？幽兰鞘的目标不应该是孟章么？
等等，幽兰鞘真的揭了孟章的绝杀令吗？
孟章怀疑自己不小心陷入了一个误区，可他目前还没发现某个至关重要的点，一切看起来还是这般顺理成章，他的困局像一幅拼图，图像拼贴无误，图块却不能完美咬合。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孟章又陷入了自己的围城，方思明一直沉默不语，睫羽低垂仿佛阖目养神。那一对母女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好找到了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也没晓得那帮鬼佬什么时候走，山里头能有什么宝贝咯，就算是以前的大官，死了也不会埋在我们这里。”
“就算是本地人入土，第二年也要重新算风水迁坟再葬，什么也不会留下，真要说山上有点什么……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有一年北龙山突然起火，烧了大半个山头，很多人都看到了，山顶突然开了一朵巨大的红花一样，听讲那里是原本有个寨子，也给烧得干干净净，现在白天还能听见野鬼哭，晚上就更加没人敢上山了。”
“但韦叔叔不还是每天晚上进山吗？”
“他一个大男人，阳气重，年轻的时候杀猪卖肉手上有血，鬼怕煞气，寨老才让他巡夜。”
“那，阿妈你讲北龙山起火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没晓得。”
“十七八年前，你还没出生咧，怎么可能晓得。”
……

覃氏见方思明暂无大碍，嘱咐孟章照顾好病人，便拉着阿萝到前厅继续忙活，阿萝只好一步三回头，留下孟章和方思明二人相对无言。
微苦的草药气息莫名使人心猿意马，孟章挠挠头想说点什么，可舌头如同被针扎一样只能做无谓的挣扎，话本里的重逢往往充满了苦尽甘来的芬芳，或是心有灵犀的淡雅，润物无声，又如巨蚌吞下疼痛的砂砾最后却孕育了洁白无瑕的珍珠，结果总是美好的。他呢，怎么每次和他的再相见都是遥遥毋望一波三折，而且每次都会有人受点伤、吃点苦，一粒沙和一颗珍珠总要互相摩擦伤痕，这贼老天，真是贼心不死！
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过得如何，为什么会来岭南，为什么会被幽兰鞘袭击，等等。他有好多问题，想一股脑的问个明白，可看着方思明那毫无血色、精致如瓷的脸，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这般：“呃，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孟章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完了！答应给蔡师兄买的螺蛳粉被我用来砸幽兰鞘了啊啊啊！！！孟章忍不住扶额，虽然没砸出对方一头红油，不过想想，红榜第一暗影一身兰花香气变成了螺蛳粉特有的酸笋味，那画面太美，对比之下还是炸呼呼的蔡居诚比较可爱。
方思明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轻飘飘的：“你若有事，不必顾我，只管去忙你的。”
孟章急忙摆摆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先养好伤，别的再从长计议。”大概，蔡师兄那边应该不会为了一碗迟到的螺蛳粉就跳脚吧，怎么看也是方思明的情况更让他担忧些。孟章如是想，原地兜转了一圈最后还是乖乖坐在床边。
但他也不能真的让蔡居诚饿肚子。孟章唤来阿萝，让她帮忙带一份螺蛳粉送到街上的桃夭书阁，顺便传话蔡居诚，请师兄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阿萝一听可以外出，高高兴兴领了差事，才走出一步又回过头，小姑娘小心翼翼询问方思明要不要试试本地的五色饭，要是错过了清明，就得等到明年才能吃到了。
方思明却好像梦里的雕像一动不动，阿萝又可怜兮兮看着她的小舅舅，孟章只好哄着她说美人哥哥大概是太累睡着了，等他醒了一定告诉你。
等阿萝再次离开，方思明马上醒了过来。
“你这装的一点也不像。真的不吃点什么吗？”孟章充分发挥自己的吃货属性，话题又绕回吃之一字上面。“你知道我的手艺一般般，要是嫌弃的话我让秋姐姐来，啊就是之前的那位医师，她的手艺很可以的，不然你要喝酒？这可不行，得等你的伤势好转，秋姐姐允许了我才能陪你喝……呃，你放心，我以茶代酒，我不会随便拿自己命开玩笑了，过敏其实一点也不舒服——方思明？”
“小白。”方思明饶有意味盯着他：“孟小白？”
孟章果然顾左右并不言他。
方思明闭上眼，慢悠悠道：“我比较想听这个，不能对我说说吗？”
“好嘛，‘小白’是我的本名，因我生于白露，但霜露两个字太难写，阿大就叫我小白。”孟章挠挠头，偷偷抬眼看方思明，见对方倚着软垫静静聆听，似乎很享受的样子，他便放下心来，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丢脸的事，告诉方思明也无妨：“离家前一晚我想着万一有朝一日江湖闻名，旁的听了我的名字可不得笑死，不如改一个看起好听又有内涵的，就找来阿左商量，我们翻了一晚上的书，终于敲定了这个字~哎，你不会也觉得‘小白’很土吧？”
“呵，不会。”方思明轻笑，“像小狗……不。”他忽而收敛了笑意，眉间一点阴郁转瞬即逝，只是摇摇头轻声说道：“没什么。白露鸿雁来得故人音信，玄鸟归也总有去处，是个好兆头。章，明也，露凝而白，可以为镜，是个好字。你，还挺会挑的。”
听得这般解释，孟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微热，自觉房间里的草药味激得灵台愈发清明。“我倒没想那么多，你替我补充了不少。嘿嘿，以后要是别人问起来我就这么回答，也是借了你的光~”
方思明轻哼一声：“……谁会如此无聊。”
二人又闲聊几句，无非是岭南的风物于中原而言有何不同，至于方思明为何会出现在此，一个回避，一个不急。孟章虽不知幽兰鞘的目的何在，但方思明遇袭与他脱不了干系，将人留在医馆恐怕会连累阿萝一家，不如接回自家去，反正眼下家里只有两个大男人，再多一个人也就多一双筷子的事。
期间覃氏送来熬好的汤药，黑糊糊的一大碗令孟章忆起了小时候体弱被迫吃药的往事。方思明像是习惯了似的，直接仰头一口闷干，待他把汤药咽下去，唇间忽然钻入一块冰凉的物什，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温热，等他下意识以舌尖去追寻，却只感受到淡淡的甘甜，如同初春消融的冰雪慢慢滋润口腔，本已麻木的味蕾又复苏过来。
见某人洋洋自得的模样，方思明无奈道：“冰糖？你是松鼠吗，怎么身上总是带着这种零食。”
覃氏也跟着调笑道：“他啊，是老鼠留不得隔夜粮，嘴巴里总要嚼点东西。几个姐妹又疼他，总是偷偷给他塞糖果子吃，最后他牙痛厉害了被骂了才收嘴，唉！”
孟章哭笑不得：“秋姐姐，怎么又讲我小时候的丑事啊。”
“这算什么丑事啊，我记得有一次你翻墙……”
“停停停！”孟章急忙打住覃氏的话头，一边把人往外推一边哄道：“这里有病人喂人家要好好休息，我们要保持安静。秋姐姐你外面还有人等着看病呢，姐夫也快回来了吧，你等下不是还要忙着做饭，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啊~”
“现在知道心虚了，小时候也不乖点。”覃氏戳了戳孟章的额头，笑吟吟道：“哎，我托人跟你姐夫说了，让他回家路上多买点肉，今晚你们就留下来吃饭吧。姑爹和姑姑回婆家了，你家里也没人做饭，而且他的伤……”
覃氏朝门里看了看，忽然敛了笑意，凑在孟章耳边用方言说道：“我怀疑他惹了仇家，那不是普通的刀伤，要不是他底子好，换了别人早就昏死过去了。我看你跟他走得近，还是躲远点好，免得那些人来找你麻烦。”
若是我坦白我和方思明惹上的貌似是同一个仇家，而且还是江湖有名的杀手，恐怕秋姐姐这医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孟章悄悄捂着冷汗，自己也偷偷往房间里瞧，喝药后方思明脸上已有倦意，仍然强打起精神关注门外的谈话。他心道我确实该带方思明离开，为了不连累秋姐姐一家，只是怎么开口才能让她放心呢？
孟章正纠结如何组织语言，覃氏忽然一巴掌呼到他脑门上，直接把破碎的话语打作粉尘随风散去。孟章一脸懵然，覃氏杏目怒瞪：“得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这悖时鬼肯定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不是，秋姐姐我……”
“小白，这不是小孩子勾勾手指的玩笑，有些事明知很危险就不要一头热撞进去，义气大得过亲情吗？姑爹和姑姑就你一个孩子，你起码为他们想想啊。”
“我跟他……”
覃氏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事实上孟章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尽快医好他，让他早点走吧。你这次回来了就乖点，龙城也有道观，做道士干嘛跑那么远爬那么高的山？”覃氏怨叹一声，又狠狠敲了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脑袋才罢手，心里也没怎么舒坦：“你是这样，阿萝也是这样，一个是我弟弟，一个是我妹仔，我当阿姐又当阿妈，累死了！”
孟章低着头乖乖受训，不敢说话。
送走了覃氏，他赶紧深呼吸整理情绪，以免方思明看出端倪胡思乱想，怕影响了病情。未曾想方思明在这方面超乎预料的敏锐，睨了孟章一眼，主动开口便是直击要害：“她是不是让你离我远点？”
孟章避实就虚：“……秋姐姐说我把阿萝带坏了。”
“她说的没错。”
“啊？”
“你确实该……”
方思明话未说完，外头蓦地响起蔡居诚嘶哑的嗓门——
“孟章！孟章你怎么回事，怎么跑到医馆来了！”
蔡居诚心急如火闯了进来，见那人平安无事稍稍松了口气，等他注意到房间里还躺着另一个人，来不及咽下去的半口气又吊了起来，心想自己这般失态被旁的看去了，背后指不定要嚼烂舌根。而当蔡居诚看清方思明的真容，没缓过来的半口气瞬间点燃成了怒气，牙根止不住的颤抖，单一个“你”字在唇舌间来回撞击，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孟章一觉大事不妙，埋怨自己竟忘了这二人不对付，急忙要拉蔡居诚出去说话，蔡居诚却先一把将他抓过来逼问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知道，方思明啊。”
对方坦荡承认的态度反而让蔡居诚一时惊愕，他回过神来怒焰蹭蹭往上蹿了好几层：“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孟章思忖暂时不能指出幽兰鞘，毕竟对方的真实目的还是个谜，至于方思明受伤的来由，这种送命题他才不会傻到自己挖坑自己跳。于是答道：“他受伤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蔡居诚拳头骤紧：“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啊？随便碰见什么阿猫阿狗你也要捡回来吗！”
这话听得不是滋味，孟章心一急脱口而出：“那我也不能看着他死啊！”
“他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呵呵。
二人一同朝着笑声方向望去，方思明兀自撑着胳膊站起身，面色苍白银发乱首，却似玉兰直立傲然，话中带刺：“初离道长真是尽心尽责，哪怕叛出师门也不忘管教师弟，但这双手未免伸得过长了。”
蔡居诚冷笑道：“师兄管教师弟，轮不到外人说话。”
只听方思明一字一顿道：“孟章与谁交好，轮不到你说话。”
“你——”
他的心尖如针扎一般，锋锐不偏不倚扎在那一点点软肉上，留下微不可察的孔洞，让那些长久被压制在身体里的剑意看到了希望。它们争先恐后朝心脏的方向冲去，导致那坨烂肉的跳跃愈发激烈、狂欢似的膨胀。
蔡居诚才服了第一枚解药，初见恢复些许功力，只是每每调运气海总有淤堵之感，几番试探如驱羊翻山越岭，羊群停滞不前，牧人无可奈何，空惆怅晴空一更里金乌推丸悬珠，不得要法。如今盛怒之下强行冲关破壁，落得天上一对金蟾上下盘旋，白羊奔走雷电，忽地炸破散作无边璚花片，二更里针雨铁风席卷而来。
疑是非，非是疑，一处争，嚇退三尸，邻人哑子吃黄莲，有口难言，战战兢兢躲一边，唯恐丢了小命。
偏在这风雨之中，一只白色大鸟逆风展翼挡在他面前，并非要与他抗衡，而是以掌为介，如当年萧疏寒那般调运自身真气护他心脉，顺势化解了雨疏导了风，三更里捧出江月，静影沉璧，南冥中被压制的游龙觉察海渊深处似有同类，一番吟啸呼唤得到那头的回应，顿时来了精神，摇头摆尾要去一探究竟。这时孟章忽地收了手，方才凝聚的真气重新淌入四肢百骸，吐故纳新，安抚灵潮下躁动不安的巨兽。
孟章扣紧蔡居诚肩头将人往后带了几步，此时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师兄，如今形势不明，我们先暂且放下个人恩怨，莫要连累他人。”
“莫要连累他人？”蔡居诚咧咧嘴，露出一个极为扭曲的笑容：“好啊。当初我误信他万圣阁谗言致使沦落囹圄，我认了；你叫我不去想那些烦心事，谋眼前生计，我听了，而你自己却为这奸险小人迷惑，同他沆瀣一气。他万圣阁欺我诈我，我要杀他，你就跳出来阻挠我，上一次是梁妈妈，这一次是方思明，我可以忍你一次两次，但下一次你又要挡在谁的前面？”
若真计较起来应当还有一次，可挡在他前面的不止孟章一人，那次他想杀的也不是孟章一人。
“让开！”蔡居诚怒吼道。
孟章早没了当年那股小牛犊的莽劲，目光比灵龟还要冷静，一点点饮下金乌的血液，令他久违地背脊发凉：“师兄，这些回头细说。等你彻底解了软筋散，等你我离开龙城，江湖事江湖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但现在方思明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动他。”
好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要报仇，你要报恩？
“他许诺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护他？”
天下多是势利之交，没有黄金成不就。你缘何不与我说明，过后悔时迟，也不由得你。
“无关利益，我们相交，是朋友。”
四更里，无事四边都宁静。

阿萝匆匆奔回家时正好撞上这一幕。
不知哪里冒出一队人，装束打扮得体，举止彬彬有礼，自称是方思明的随从，初来乍到遇上亡命之徒，混战中不幸与主人失散，一路打听才得知人在医馆，这才赶来迎方思明归去，又云此番覃氏女救命之恩必当重谢等等。
阿萝诧异：“等等，救了美人哥哥的明明是……”
那些像桩子一样整整齐齐钉在地上的木头人忽然长了脑袋，尖锐带刺的眼神一同射向这个茫然的小姑娘，阿萝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小脸惨白却咬咬牙站稳脚，撺紧一手冷汗不肯示弱望回去。覃氏急忙上前将女儿护在身后，冲众人略微尴尬笑笑。好在那些人并不是真的在乎谁救了方思明，报恩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烟笼龙城，孟章静静打量那些不甚自然的五官，以及明显留下胶粘痕迹的鬓角，这些人过分整洁的衣着和方思明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若他们真是方思明的随从，估计是新的一批，旧的那些已经命丧幽兰，尸体都不知道弃在何处。
方思明脸上并未露出抗拒的姿态，相反他长舒了一口气。“告辞。”他说，抬腿便要自己走。
覃氏巴不得这些来路不明的江湖人早点离开，一味顺从接下对方递来的沉甸甸的财物，攥着阿萝往后退，不敢与任何人的目光接触。那些随从主动让开一条通路，其中一人上前要搀扶方思明，却被推开。
“方思明。”
孟章只往前走了一步，最后几人立刻像铁栅栏一样挡住大门。
他就这样看着方思明抿着唇一点一点慢慢挪出医馆，“方思明。”他又唤道，方思明没有理睬，躬身上了轿子，这一行人逐渐淡化于蒙蒙细雨之中。
岭南的雨，尤其在春夏之交，来势如虎走势如龙，瞬间黑云压城，浊气滞塞，又去如飞鹏倏忽不见，顿时天光皓晴，清风徐来，却又默默酝酿下一场声势更为浩大的雨水。
方思明是去是留，也轮不到他说话。

“主人，医馆那些人如何处置？”
“不得妄动。”
“是。那那两个武当道士……？”
“……”

“传书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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