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俞亮时光】爱逾山海

海雪

2025/01/28 0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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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倘若再过几年，他可能会立刻上网发个求助帖“被暗恋对象邀请合住怎么回答，在线等，急。”不过只懂下网棋的时光现在还没见识过广大网友的力量，只能自己煎熬着。
他心中的天平反复摆动，理智哼哧哼哧地摞上一个个筹码，试图压过肆意壮大的渴望。他转过身盯着睡着的俞亮看，心里忿忿不平：一句话把我搅得心神不宁，自己倒是睡得香甜。
说到底，为什么俞亮会想搬出来呢？明明俞家又大又舒服，网速快，书房里满墙的宝贝棋谱，俞妈妈做的排骨也好好吃。时光忍不住靠近俞亮，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月光洒在他的睫毛上，不知不觉中，他的嘴唇离俞亮的侧脸只有一线之隔。
突然察觉到这一点，时光飞速退到床边，把自己缩成球躲进被子里，独自尴尬着。时光啊，你真是胆肥了。他在心里教训自己，万一俞亮突然醒来，他就知道你喜欢他了！
知道了之后呢？
时光此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光顾着消化自己的感情，并没有想过寻求俞亮的回应，在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上，他还笨的很。可是俞亮的邀请拨动了他那根沉寂的弦。
俞亮会怎样？肯定会大吃一惊，然后他可能会严肃地拒绝……或者一边道歉一边跑掉吧。时光想象着这个画面，有点心酸。最差的情况，可能从此我们就只能做棋盘上的对手了，最好的情况……他，也能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好吧，时光闷闷地探出头来，俞亮看上去不像会喜欢人的样子。他平日活得清心寡欲的，似乎一心只求围棋真经。时光难过得揪紧了被子，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半个身体悬在床外，而被子一直随着时光的动作被扯走，俞亮左肩处早就漏风了。
俞亮迷迷糊糊地冻醒了，他半眯着眼，隐约看到时光快掉下去了，一把将他抱回床中央，手搂紧他的腰，再扯回被子好好裹住两人。
“怎么还是这么不老实……”俞亮边轻拍时光的背，边嘟囔着。
时光被吓得浑身一僵，闭上眼睛装睡。直到感觉到俞亮打在他额头的呼吸重新变得缓慢均匀，时光才悄咪咪睁开眼。他长舒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时光此刻完全被抱在俞亮怀里了。他身上散发着和时光同样的果香味——来自时光的橙味沐浴露，酸酸甜甜的。气味交融有时比肌肤相贴更加亲密而暧昧，不是荷尔蒙催动下的短暂愉悦，而是长久的、安心的脉脉温情。
离家出走一整晚的困意又找回时光，他的眼皮变得沉重，呼吸与俞亮同频，听着不知是谁的规律心跳，渐渐陷入了黑甜梦乡。

第二天俞亮醒来后难得的赖了会儿床。时光睡觉不太老实，俞亮已经很多次将他困在怀里了，但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时光靠在他肩窝，左手捏着俞亮的领口，右手背贴在俞亮的小腹，少年的身体热烘烘的，滚烫的热意传进俞亮的身体。俞亮尴尬地发现，自己下身正直直抵在时光的大腿上。他红着脸起床，打开窗让冰凉的晨风给自己降降温。
十六七岁男孩子的身体反应纯粹是没有道理的，即便是俞亮也不能避免。幸好时光睡得沉，他庆幸地想，又有些遗憾，看来如果合租的话，还是两间卧室比较好。
直到俞亮和沈一朗两个人都收拾好准备上班，时光还在呼呼大睡，俞亮只能为他留好早饭和字条后离开了。

围达通常是上午队内练习赛，下午复盘和打谱。俞亮这天赢得轻松，早早结束了对练。他正打开笔记本准备为租房查些资料，就看到方绪笑得春光满面地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小的短发女生——正是昨天刚认识的马星苒。
“小亮！”方绪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去办公室。俞亮一头雾水地去了，没注意到其他队友八卦的视线。
俞亮和马星苒点头示意后并排坐在方绪的大办公桌前，气氛有点尴尬。方绪满意地看了会两个人才开口说：“小亮，小苒啊，我就长话短说了。这次星苒来参加晚霞杯，是志在冠军。师父很欣赏她，想让小亮你辅导一下她。比赛之前，小苒就呆在我们围达训练。”
俞亮皱了皱眉，正想婉拒，就听见方绪问马星苒：“星苒是想明年去定段？”
“是。”小姑娘文静地回答，“爸爸说要拿了冠军才准我去报名。”
“为什么？”
“他说我学围棋快八年了，如果连业余比赛都赢不下，就不是下棋这块料！不如趁早回去读书。”
俞亮忍不住反驳道：“晚霞杯强度不低的，业余棋手也会有高手。我和师兄都输给过业余棋手。怎能以此作为定段的标准？”
方绪尴尬地咳了一下，提醒俞亮给自己留点面子。
马星苒咬着唇，倔强地说：“爸爸就是对女孩子有偏见。他越是不看好我，我更要证明给他看。我一定要夺冠！”
“我相信你啊。”方绪安抚她，“我们小亮从小就会教棋，让他帮帮你，胜算更大。”
“俞亮哥哥。”马星苒犹疑着看他，“你，有时间指点我吗？”
若是往常，俞亮就直接拒绝了，偏偏他昨天晚宴全程心不在焉，自觉有失礼貌，一时犹豫没说话。方绪连忙趁机落实说：“有时间。我们小亮啊，腼腆，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俞亮看着一再感谢的马星苒，也只能认下这任务，只当是回报前辈。
刚刚结束练习的沈一朗去茶水间接热水，正好看到俞亮领着女孩回到座位上，他一时顿住，哪里不对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了……”他低声自语。
此时，刚刚睡醒的时光打开大门，迎来了房东阿姨，被通知七月底租约到期后，这房子要回收，不再续租了。时光关上门后挠了挠头，又恼又喜地吐槽说：“看来这回是非搬不可啦，俞亮这嘴是庙里开过光吗？”

虽然被批了两天假，但居家无聊的时光第二天还是去俱乐部了，一进门正撞上许厚。
“时光！”许厚惊喜地说，“我正要找你呢！来，新人王赛的对阵表出来了。”
“真的呀！”时光迫不及待地接过文件，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在上半区C组。随后他找俞亮的名字，翻来覆去地却没找到。
“厚哥？这怎么没有俞亮的名字啊？”
“俞亮？”许厚想了想回到，“他好像是二十五岁以下棋手等级分第一，免选直接进八强，从第二轮开始打。”
“啊……”
“这还不是怪你自己？你晚他定段一年，还罢棋半年，要不是拿了北斗杯，你连预选名单都上不去。”
确实，等级分就是得一步步累积，时光急也没用。
“没事！从第一轮杀出去夺冠！多有意思。”时光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行！师兄看好你。”许厚乐呵呵地又递过来一张通知，“还有件事，阿含·桐山杯18号开始报名了。你最近不都在练快棋吗？想不想参加？”
“这是个什么比赛？”时光一头雾水地看报名细则。
许厚无语片刻，还是耐心地给他科普：“阿含·桐山杯快棋公开赛，是中日合办的，胜者要和日本的冠军打中日对抗赛，在快棋赛里面含金量不低啊。”
“对抗赛！”时光眼睛一亮，“那赢了可以直升七段咯！”
“你小子！”，许厚卷起文件就敲了时光的头，“还没报名已经想到那里去了。这比赛高手可不少。”
“高手，哪几位啊？”
“哼哼，比如区区不才你师兄我。”许厚得意地摇头晃脑。
“哈哈，师兄，好像最近快棋是我胜率高吧。”时光高兴地快蹦起来了，“这么说来我真的有戏咯！”
“你！自己填表！”恼羞成怒的许厚转身就走。

为期3天的新人王赛第一赛段在13号开始，那之前的几天里，时光专心致志地研究第一轮对手。非常偶尔的时候，他打开手机，看见空空的收件箱，才意识到俞亮没有联系他。但俞亮本来也不是一个黏黏糊糊的人，时光并没有放在心上。
开赛当天，时光精神抖擞的到了会场，人流如织，喧闹不止，他坐在位置上深吸几口气给自己放松。预选赛设了三个对局室，时光左右张望没看到熟人，直到主持宣布比赛开始，他才遗憾地收回目光，专注于对局中。
比赛赢得比他预想的要顺利，时光惯例与对手完成复盘后离开了对局室。他远远地看见方绪坐在休息区，端着杯咖啡正和穆青春聊的开心。时光开心地奔过去。
“绪哥！穆青春！”
“时光啊。”方绪也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看来赢得挺轻松。”
“还行还行。”时光谦虚了一下，“绪哥怎么来了？”
“哦，我们围达参赛的队员多，我来督战。”方绪拍了拍穆青春的肩膀。
“欸，俞主将不是说要来吗？”穆青春看了一眼时光，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
时光一头雾水，听到方绪说：“小亮？应该在家里吧？他最近辛苦了，好不容易放假，他来这干什么？”
“辛苦什么？”时光追问。
“咳咳，忙着教女孩子呗。”穆青春八卦兮兮地说，他似乎为此铺垫已久，迫不及待地就跟时光分享，“我们俱乐部最近来了个年轻女孩，俞亮每天都给她上半天课，非常用心负责啊。啧啧，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时光感觉大脑被什么用力砸了一下，整个人都停顿了片刻。
“别胡说。”方绪皱着眉斥责穆青春，“那是马长春九段的女儿，来方圆参加晚霞杯，请小亮辅导。正经事！”
“是吗？我看他两郎才女貌，有说有笑，说不定教着棋也能发展点别的。”穆青春耸耸肩开玩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打趣俞亮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什么啊。”方绪捏了捏眉头，替自家师弟澄清，“小亮正是出成绩的时候，谈什么恋爱！”
“这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再说了，不是绪哥你把那姑娘带来的吗？”
时光在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中，脸色越来越难看。
“行，你两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说了。老师安排这事是另有打算。名人战本赛的对阵表已经出来了，小亮第一轮对手是成朔七段。”
“今年进了春兰杯四强的成朔七段！”
“对，他今年状态好啊，我和老师都有点担心小亮。”说起比赛的方绪变得锐利了许多，“马长春九段是今年唯一连赢了他三次的人，是知名的攻‘城’高手。我和老师都觉得，小亮最好是能得马九段指点指点。礼尚往来，我们就让小亮去教教星苒。”
“真这么正经啊？”穆青春还有些遗憾不能接着八卦了。
方绪表情也尴尬了一下说：“我承认，师母是有意让小亮和人家交交朋友，但没有多余的意思，就是想着现在多认识几个女孩，长大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名人赛是下个月28号。”时光强忍着心间的怒意，冷冷地说，“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不早了，星苒这个月底比赛。下个月初围甲打完，就让小亮去首都马九段那里特训一周。”
“围甲打完！那不是马上新人王本赛？”穆青春吃惊地说。
时光拳头越捏越紧，只觉得从指尖开始发麻，他隐隐感受到了方绪话中之话，久违的屈辱和委屈在心脏里肆虐。
“是赶了点。”方绪略带无奈说，“马九段当打之年，前后都没时间啊。不过本赛前两天能回来，也不耽误什么。”
穆青春略带讽刺地说：“这么说俞主将是不打算备赛新人王，一心打名人战咯？我还以为能好好比一场，真没意思。”
“职业棋手，要学会取舍。新人王当然重要，但和名人战比还是差远了。如果这次小亮能过了成朔七段，后面没什么硬骨头，起码能进个决赛。”方绪显出一分冷酷，“再说了，新人王，小亮也不见得就会输。”
“这是我们唯一一次争新人王的机会。”俞亮说这句话的神情在时光脑海中闪过，与此情此景形成了莫大的讽刺。
时光挺直背脊，他身上爆发出属于棋士的傲气，语带冷硬地质问：“看来俞亮三段已经不把新人王赛放在眼里了。我们这些对手，也都不值一提。”
方绪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辩解：“不是——”
时光已经不想再听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那就请您转告他，来试试看，他能不能轻易赢过我。这个冠军，我势在必得。”
他不顾身后方绪挽留的喊声，大步离开，他越走越快，最后逆着风奔跑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敢让眼泪流下。他倔强地一次次抹干泪水，不允许自己露出脆弱的样子。
这算什么？俞亮，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

沈一朗回到家的时候，房子里一片黑暗。他打开灯，找到了靠坐在床沿一言不发的时光。
他听说了赛后的事，不知怎么安慰时光，只能安静地在他身旁坐下。
“阿朗。”时光哑着嗓子问他，“你觉得我和成朔七段，谁强？”
沈一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但在他的不言中，答案已经明了了。
时光自嘲地一笑：“为难你了，我可真看得起自己。”
“不是，你别……不对，这个事情肯定是有误会。”沈一朗字斟句酌地劝解，他不觉得俞亮会这样想的。
“误会？”时光好像已经没有在和沈一朗对话了，他对着窗外的月亮自言自语到，“没有误会，也没有错。渴望和更强的对手比赛，有什么错？”
“是我……愚钝粗心，以为现在即是永恒，忘了世上没有什么理所应当。”

时光的愤怒已经褪去了，此刻只剩下一点狼狈的自尊。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他知道方绪说的其实没错。新人王就是比不上名人战，时光就是比不上成朔七段。俞亮不过是审时度势，选择了一条正确的、光明的路。
人人都说他时光是天才，可这条天才的路，他走得好难。比起天赋，时间是否是更残忍的东西？他一路拼尽全力的追赶，可错过的时间永不复还。他并不是妄自菲薄，他确信自己能追上俞亮。可那还要多久？那还有多远？
在那天到来之前，我所有的心意，是否就像这个短暂的约定一样，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执念？它是不是注定只能深埋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安静地消亡？
更何况，胜负师的世界只有一个赢家。再如何是双子星，总要分高下。我会是那个第一吗？如果我不是，如果我是那个落后半步的人，我怎么能有勇气告白我的心意呢？这份爱本就禁忌、坎坷、为俗世不容，一个失败者又凭什么得他青睐？
凭初遇时的惊艳棋局吗？凭他心中对我错误的期待吗？但那是属于神明的围棋，不属于我。
“时光，你太过分了！”
“我不会在你身上再浪费一分一秒了。”
“如果对手势均力敌，是可以互相启迪的，但若一方……”
“一个伟大的棋手他的心里只有棋。”
“从进道场到现在，我一盘棋都没赢过，一盘都没有。”
“他现在承认的对手就我一个，你压根就不配当他的对手。”
“你，就是小亮的起爆剂。”
“难道我就不值得被别人期待吗？”
“那我眯个二十分钟，等你考虑好了，你一定记得叫我……”
“缘分已尽，往前看吧。”
…………
那些他以为已不在意的一声声过去追着在他耳边回响，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围棋神童时光，只有一个心怀隐秘，摸爬滚打的时光。也许是为了惩罚他的漫不经心和任性糊涂，老天要他孤独，要他绝望，要他一无所有。
俞亮说“你还有我”，其实，是我只有你了。
可我偏偏是那么不接受亏欠、施舍和将就，我宁愿抱着这份无望的爱死去，也绝不要成为一个乞求者，一个替代品。
时光已经哭不出来了，原来眼泪也会有流干的一天。他像是回到了跪坐在兰因寺前的那一晚，人们都说，不知苦处，不信神佛。可他吃遍世间苦，求过诸天佛，天意仍旧不肯顾怜。
从那时起，就有一撮火苗沉默地、冰冷地在他心底燃烧，他以所有的不甘和愤怒作为薪柴，看着它愈发壮大，终于它蓝色的焰光照进了眼底。时光不愿再做那个被动等待命运审判的人。
所以我必须胜利。
我要超越俞亮，超越所有棋手，甚至超越褚赢，走到无人可及的高峰之上。
我是只被推下悬崖的无脚鸟，不知前路，无木可依，所凭唯有一双翅膀和一点孤勇。
在生命耗尽之前，我必须飞过山海，坠落在层云之巅，让你钦羡，让你感慨，让你必须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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