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江上的那场火并余威甚强，连带着震到了吴家。
最开始，吴邪并没察觉，他专注于手中的账本，没看到对面坐着的几个堂口负责人正互相使眼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坐在吴邪手边的胖子对这些并不上心，他将一颗苹果啃得咔咔作响，歪着身子抻着脑袋，跟吴邪一起看账本。虽然这玩意儿对他而言如同天书，可他实在闲得要长毛。
还是黑瞎子注意到了，他斜倚着墙抽烟，悄悄用脚去踢吴邪的小腿。吴邪以为他在胡闹，想送个眼刀，刚一抬头，就发现了其余几人的异样。
吴邪下意识去回想刚才看过的一沓账本，里面只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他慢慢皱眉，曲指敲了敲桌面，也不说话，只挨个看过去。与他对视上的人都正襟危坐，纷纷端正了态度，到底还是没人敢先开口说什么。
吴邪最烦这个，沉着脸道，“说话。”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一个地中海模样的男人顶住了压力，搓着手很憨地笑一笑，“小三爷，二爷出事儿后的那段时间，咱们被陈皮吞了不少地盘，其中就有东边的几条街，弟兄们一直都堵着一口气呢，您看这……”
他话没说完，吴邪便懂了。这是想要趁陈家内乱，从中捞点好处。吴邪没想过这些，争抢地盘和生意的事情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还没等他说什么，一旁的胖子嚼着苹果，口齿不清地抢先道，“我看行，趁他病要他命！”
话音一落，吴邪发现，对面几人的眼睛纷纷亮了起来，像是进了鸡窝的黄鼠狼，又兴奋又贪婪，让他忍不住默默地打了个寒颤。他藏在桌子底下的脚踢了胖子，面上不动声色地转头瞪过一眼。胖子把苹果核塞进了嘴里，仰头看向天花板，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然而另一边已经开始讨论如何分地盘的事情了。
吴邪在心里狠狠骂了猪队友，一边又不得不冥思苦想，如何断了这些人的念头。可他知道，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这样仅凭自身好恶的拒绝无异于断人财路。在这个行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就在此时，黑瞎子突然插嘴道，“没必要吧。”
他一说话，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几人立刻安静了，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看过去，就连吴邪也转了半个身子。
黑瞎子吐出一口烟，笑道，“我们跟陈皮抢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他的行事作风大家都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候出手，是生怕陈家没理由集中精力对付外敌吗？”
他的话很有道理，可到嘴的肉无法啃一口，总有人会不高兴。吴邪注意到了，那些人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反驳的话，眼底的失望和不满却是藏不住的。
最后，吴邪还是拍了板，“这次先按兵不动，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几个负责人陆陆续续离开，茶室里只剩了三人。胖子把嘴里的苹果核吐在垃圾桶里，对黑瞎子竖起大拇指，“你牛，你是真不怕得罪人啊。”
黑瞎子用胳膊撑着椅背，越过吴邪的肩膀去拿他的茶杯喝水，听闻此言毫不在意地笑一笑，“他们怎么想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胖子一声嗐，“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自家兄弟嘛，总不能搞太僵。”
黑瞎子一口喝完了冷茶，将下巴搭在吴邪的发顶，冲胖子嘿嘿一笑，“您说得对。”
胖子做了一个自戳双目的手势，感觉自己一腔热忱都喂了狗，为了保护自己的眼睛，他决定以后也要天天戴墨镜。
吴家的蠢蠢欲动被暂时地压了下去，而陈家内部似乎也开始变得风平浪静，吴邪却有种风雨欲来之感。这种无来由的预感也没什么解决方法，他索性享受起难得的清闲时光。
这天午后，吴邪瘫在沙发上打游戏。他午饭吃得有点撑，脑子里空空荡荡，手机的音效和厨房细碎的声响让他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点水光，而此时，手机震了一下，是新短信的提示。
他一晃神，已经输了一局，索性直接点了退出，想看一看有什么新信息。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发短信了，他先看了发件人，一长串号码怎么看怎么像诈骗信息。他心想，真刑，诈骗短信都能发到黑老大手机上了。怀揣着对诈骗分子的万分敬仰，他点开了这个彩信。
图片加载中的几秒里，吴邪的眼皮都快合上了，他眯着眼睛，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一张颜色很旧的照片。画质并不清晰，但他依旧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那张脸看上去比现在要年轻很多，而在他旁边站着的，是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一股寒意自脚底爬上来，所有的困倦一瞬间烟消云散。
手机再次开始震动，彩色照片接二连三地发送过来。照片里有时人多，有时人少，有些是在陈家的堂口，而有些则是在背景模糊的工厂。然而无论背景如何更换，那两个人始终都在。
吴邪看着这些照片，只感手脚冰凉，碎片式的信息海一般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潘子曾经随口跟他提过，黑瞎子大概是八九年前开始跟着三爷。而他看着其中一张照片的背景里，赫然有一座十年前拆掉的大厦。
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一种混杂的情绪让他如坠冰窟，呼吸在这一刻似乎都停住了。黑瞎子在厨房洗碗，再寻常不过的瓷器碰撞声传到吴邪耳中仿若惊雷，所有的神经在这一刻开始紧绷。短短的几十秒内，他想到了很多，有静城的风谲云诡，有两人曾经的过往，甚至还有藏在衣柜第二层的手枪和装满子弹的弹匣。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视线从手机屏幕飘到茶几上，大白狗腿被他当成了水果刀，正横在果盘里，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叛徒，杀了他。有人在他耳边尖叫，吵得吴邪头疼欲裂，他的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锋利的弯刀，脸上有种神经质的狰狞。
黑瞎子甩着湿淋淋的手往客厅走，他一抬眼便看到了吴邪。对方猛地看过来，眼神和表情让他停下脚步，对危险的敏锐令他几乎立刻进入了应激状态，他下意识将手往后摸，只摸到了贴身的爪刀。沉稳的心跳声砸在耳膜上，他却故作轻松地问，“小三爷？”
吴邪看清了黑瞎子的动作，心跳反而缓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死在这里，然而此时，死亡已经不足以令他恐惧。他看着黑瞎子缓步走近，方才混乱的思绪随着对方踏近的步伐归于平静，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冷静清醒过，似乎已经能够坦然接受所有的命运。他将手机屏翻过来，界面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他很慢地抬手，让黑瞎子能够看清屏幕。
黑瞎子背着一只手，心中疑惑又戒备，他眯着眼睛去看手机，等看清后，不由后退了半步，背着的手瞬间握住了佩刀。
吴邪笑了一下，有些话不需要再问了，因为黑瞎子的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他浑身脱力，手机也掉在了地上，砰地一声，屏幕碎裂。
黑瞎子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吴邪没有说话，向后软在了沙发上，他闭上眼睛，并没有太多的悲喜。
很快，他感觉到颈间被扣住，指腹压上他的颈动脉。
“被你发现了啊。”他听到黑瞎子很轻地说道，“那我送小三爷一程。”
TBC